他嗓音有些哑。变声期还没完全过去,之前被裴非笑过两次就变得更不爱说话了。
裴非还处在高度紧张中,像没听到问话似的,透过后面的玻璃窗紧紧盯着那群人。直到车子开出去很远,那群人消失不见,裴非半撅着的屁股才逐渐放下来。
熊垣多看了他两眼,没有再说什么。
回家吃完饭,写完作业,到关灯睡觉,裴非都表现得很正常。好像下午在学校门口惊魂未定的人不是他。
不过关了灯之后,裴非好长时间都没有睡着。偶尔动作很轻地翻身。
“……睡不着?”熊垣侧过脸,借着月光看他。
裴非有些意外,“你还没睡?”
“嗯。”
过了会儿,熊垣问:“下午,校门口那群人是谁?”
“……”
“没什么。”裴非的手在被子底下被大拇指按得喀喀响,“他们应该没认出我。”
熊垣便没再过问。
家里三个孩子马上两个高考一个中考,学习气氛不轻松,连裴江虎都觉得紧张。好在都不需要他怎么操心,周日下午吃完饭,自己就收拾好东西回学校了。
孩子太听话,裴江虎除了打钱没有任何参与感,甚至感到有些挫败。下午索性自己开车送他们返校。
车临近学校的时候,裴非盯着窗外的时间变长了,不自觉开始走神。裴江虎问他话,几次都没得到回应。
裴江虎回头看了他几次,终于不耐烦了,“你到底想什么呢,想跟你唠两句这么费劲。”
裴非感觉胳膊被碰了碰,才回过神来,看见裴江虎从后视镜里盯着自己,问道:“什么?”
裴江虎:“……算了算了算了。”
一脚油门杀到校门口,把三个人一起赶下车。车尾灯一甩,很快就没影儿了。
到楼下花坛边三个人就分开了。熊垣往初中部走,祝春和裴非的班级隔得有点远,不从一个楼梯上去。
裴非走到教室门口,步子逐渐慢了下来,不知道怎么的,站在门口忽然不敢进去。
他背靠着门边上的墙,缓了一会儿,探出脑袋往教室里看了一圈。没有见到宋青山的身影,才松了口气,抬脚走进教室。
还没回到自己座位上,就被寝室里那几个男生抓住了。胳膊压着他脖子,强行把人带到自己座位上,“非哥,你来看这道题。”
桌子上摊着一张昨天发的理综试卷,题与题之间的空隙全写满了草稿,上面有道化学题用红笔画了个圈。
范陈指着那道题的题干,问道:“这什么‘老鹰’、‘公鸡’的,超纲了吧,我在网上搜出来这道题是化学竞赛初赛的题。”
裴非手在那堆乱七八糟的草稿上拂了两下,想把弯弯绕绕的线条挥开,叹了口气,“你这字跟通心粉似的,题都看不清了。”
何漾从他俩中间挤进来,从胳膊下面冒出个脑袋,看了眼卷子,然后仰起头得意地左看右看,“哼哼这道题我做出来了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请教我。”
“哎哟小样儿老师,教教我呗,我不耻下问。”赵文博也挤了过来,把裴非挤得往里站了一步,里面那个直接贴墙上了。
裴非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缩着肩膀,无语地环视他们挤在一张桌子周围的六个人,忽然很想笑。也就真的笑了出来。
他笑得停不下来,赵文博也乐了,说:“‘不耻下问’有这么好笑吗?”
何漾被他笑得摸不着头脑,也跟着笑起来,“非哥,你遇到什么好事儿了,这么高兴?”
“好事儿,”裴非缓了口气,笑道:“遇见你们就是最大的好事儿。”
赵文博跟背后有虫一样扭动几下肩膀,夸张道:“我的老天爷,这是毕业前的告白吗,肉麻话说太早了吧!”
“没什么,就是,”裴非揽着他们,心里很感慨,“很高兴遇见你们。”
他不敢想如果当初没有被他爸送去山里,没有遇上祝春的事,没有幡然醒悟好好学习,仍然在初中那样的泥潭里“潇洒”,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
说不定已经被飞机头收编,成为他们团伙中最会骗钱的?然后发展出一堆小弟,成天叼着烟在各种街头巷尾跟人赌牌。最后赢光了某个赌徒的全部家当,对方走投无路,豁出性命要跟他同归于尽……
“……”
裴非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啊,非哥,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们?”范陈瞅着他的脸色问道。
赵文博大惊失色:“你不会这时候要转学吧?”
裴非喉咙发紧,用力吞咽了两下。
如果,自己主动坦白的话,事情会不会没有那么糟糕。
这群人是他见过最天真乐观的,如果主动坦白他们都无法接受的话,那到时候被宋青山捅出来就更难以收场。
他犹豫了几秒,决定以一种轻松、玩笑的态度先稍微提一提魔术的事,给他们打个预防针。
“我……”
“叮——”晚自习的上课铃恰好响了,刺耳的铃声终结了刚鼓足勇气起的话头。
紧绷的弦忽然泄了劲儿,他吐出一口气,把他们赶回座位上,“晚上再说吧。”
裴非横着穿过外面的桌椅挤回自己的座位上,何漾跟着在旁边坐下。过了会儿他凑过来,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闪着犹豫的光。最后只是抬起胳膊拍了拍裴非的肩膀,小声说道:“非哥,你也是我遇见过最好的班长。”
裴非眉头舒展了些,搓了把同桌的脑袋。或许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糟糕,说出来,可能就不算什么事了。
他打了一节课的腹稿,盘算着什么时候说、怎么说、说多少、说给哪些人知道……梳理了一圈后,开始预想他们得知真相后的态度。或许会觉得,“你也不过如此”。这没什么,这种程度他完全能接受。他没觉得自己有多好过。
第三节晚自习上了一半,窗户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声。
他们教学楼窗户这一面挨着校外的一条河,河跟学校中间有一条步道,步道高度比围墙内的地面要高出许多,所以听起来声音离得很近。跟红旗中学的墙外有点像。
那喊声逐渐变大,一声一声断开,所有人都听清了内容。
“裴非!”
“喔~!裴非!”
……
像一群无所事事的酒蒙子发出的无意义的叫喊。班里悉悉索索发出一些讨论的声音,坐在窗边的好奇得站起来往外看。
重点班晚自习都是没有老师守的,最多到后门看一趟。幸好这会儿没有老师来,裴非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他右手拇指按了按手里的黑色签字笔,扬声道:“保持安静,做自己的事情。”
随后起身走到教室最后面的窗户边,侧着身体往下看。外面的步道上站着五六个人,一看就是外面混社会的。手上不是提着啤酒瓶,就是指缝里夹着烟,望着三楼他们教室的窗户,时不时吼上几声裴非的名字。
裴非很谨慎地没有贴近窗户,可还是被他们发现了。一瞬间叫喊声更大了。
裴非第一反应就是逃避,很想跑路。事实上没有地方给他逃。教室里灯光大亮,像安检机里的X光扫描他全身。所有人都看着他。
“砰”一声,他挨着的那块玻璃突然裂了,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石头从蛛网状的玻璃中心穿透飞进来,直接把天花板上的白织灯管打破了。
那盏灯霎时熄灭。紧跟着碎玻璃飞溅,更多小石子砸在窗户上,劈啪作响像在下冰雹。
坐在窗边的同学惊慌地叫起来。裴非一把拉上窗帘,冲班上的同学挥手,“保持安静,立刻离开教室,到楼下花园集合!”
副班长熊丽佳一下站起来,大声喊道:“不要下楼,在门口阳台集合!”
裴非跟着反应过来,改口道:“先去阳台,不要影响其他班同学。”
教室里很快空了。裴非挨个把窗帘全部拉上,以免更多碎玻璃和石头飞进来。
门外挤着五六十个人,已经算很安静了。但人群不免有些躁动。熊丽佳和赵文博他们围着几个人,中间有人捂着一边脸。
有两个坐在窗边的同学被碎玻璃划伤了,一个划到脖子,一个划到耳朵。何漾坐在中间的位置被爆炸的白织灯管弹到了,正捂着一边眼睛,低着脑袋不吭声。
裴非赶紧跑过去拉开何漾捂着眼睛那只手,“我看看伤到哪儿了。”
何漾左眼上眼皮靠近眼尾的地方有个破口,血顺着流进眼睛里睁不开,眼泪混着血液淌下来,泪痕都带着红。何漾嘴里说着“没事儿”,眼泪却流个不停。
裴非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窗外已经没声音了,那群人打碎了玻璃估计就跑了。他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紧闭的窗帘,回头对着人群说道:“受伤的都跟我去医务室,耳朵里觉得不舒服、有异物的,不管有没有伤口,都跟我走。其他人收拾东西提早下晚自习。注意不要拉开窗帘,下楼的时候小声一点,不要吵到其他班级。”
说完裴非清点了受伤的同学,向熊丽佳投去目光。对方立马大手一挥,“你放心去,这儿有我。”
赵文博朝他拍了拍胸脯,“去吧非哥,这儿有我们呢。”
……
医务室里坐着的七八个人都是他们班的,有人耳朵里进了玻璃渣子,医生正拿手电筒仔细检查。裴非神情恍惚地站在何漾旁边等,盯着他眼角的伤口愣神。
何漾碰了碰眼角的创可贴,冲他扯出一个笑容,“非哥,真的没事,只是一道小口子。”
裴非没说话。如果何漾没有戴眼镜,或者那块玻璃的角度再偏一点,就可能会伤到他的眼睛。马上就要高考了,眼睛受伤的后果裴非都不敢想。
他脸色很难看,何漾看了一会儿,小声问道:“那些人……你认识吗?”
裴非沉默了好一会儿,大拇指把手指关节按得一声一声弹响。他又想当鸵鸟了。
他声音放得很轻很低,“小样儿,我要转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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