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转学啊？”何漾非常震惊，抓住裴非一只胳膊。
“什么？”
与此同时，一道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裴非回头看过去，熊垣站在医务室门外的楼梯上看着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裴非有些意外，抽出手把熊垣扯到身前，上下左右看了一圈，“你怎么在这儿，哪儿受伤了？”
熊垣跟他坐一辆车一起上下学，那群人既然看到自己，那多半也看到熊垣了。那祝春呢，也被波及了？
“你要转学？”熊垣直视他，两道浓黑的眉毛纠结在一起。
裴非有点儿上火，“我问你话呢！”
他那点儿火气丝毫没烧到熊垣身上，对方站在那里岿然不动，一双黑亮的眼珠子要把裴非瞪穿。他因为变声期变得不爱说话，声音很平静，句子也简短，“回答我。”
身后还有七八双眼睛盯着他。裴非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不该当着其他人的面说的。不自在地转了转手腕，哼了一声，“我看你好得很。你来这儿干嘛？”
“找你。”
“找我？”裴非一脸莫名其妙，“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阳台，能看到。”
裴非想起了，熊垣他们班的教室窗户就对着自己班级的阳台。刚那节晚自习阳台忽然站满了人，看不到才奇怪。
熊垣垂眼看着裴非，眼睛在他身上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才接着问：“你真的……”
“回去再说。”裴非转开身，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
熊垣不说话了，堵在门口像尊门神。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凝固。何漾察觉到裴非浑身有股说不出的焦躁，讪笑两声转移话题：“这个是，你是非哥的小外甥吧？”
熊垣抬眼看他。
对方的目光莫名有种威慑力，何漾喉咙滚了滚 ，“……也不小了，一下长这么高了啊，都跟非哥差不多高了，哈哈。”
裴非回头看熊垣，“叫人啊。”
熊垣看着凳子上比自己矮一个头的何漾，嘴巴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叫。
叫哥？他是裴非的同学，按理说他们一个辈分，如果叫他哥，那自己岂不是要叫裴非叔叔。
叫叔？真这样叫感觉自己有病。
何漾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尴尬地笑了几声，“哈哈呵呵呵，叫不叫的没事儿。熊垣看着比我靠谱，他叫我哥我都不好意思答应。”
“哥。”熊垣立马说道。
“脾气真好啊哈哈……”何漾真不好意思了。
“好个屁，平时在家鸟都不鸟我。”裴非怼了一句，从兜里掏出手机给祝春发消息。
对面一直没回，裴非有点心急，打了通电话过去。一个没接通，又打了一个，响了好半天才被接通。
“喂，裴非？怎么了吗？我手机锁在寝室柜子里的，刚刚才回寝室。”对面的声音又轻又急，还有什么东西稀里哗啦掉落的声音。
裴非走到门外，离远了点。想了一下，说：“你们教室那边，没事吧？”
“没事的。你怎么了吗？”对面的声音停了下来。
裴非很少给祝春打电话，几乎没有。这通电话说不定已经吓到她了。眼见着一模就要来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让她知道比较好。
裴非：“我没事。最近学校外面不太平，有混混在学校附近闹事。你把手机带在身上吧，快毕业了，学校不会查这么严的。”
对面恢复了悉悉索索的动静，估计在捡刚才掉在地上的东西。“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不会乱跑的，放学等你们一起回家。”
“嗯，那挂了。”
打完这通电话，裴非心情稍微松缓了一点。至少那群人只是冲着自己一个人来的。如果现在直接转学走了，可以避免后面更多的麻烦。反正马上就高考了，考完到其他城市去上大学就万事大吉了，量那群人手也没那么长。
所有人都处理好伤情，裴非付了钱，请他们去食堂吃东西。有几个不怎么熟的没去，熊垣也没去，自己回寝室了。
第二天整队准备跑早操，熊丽佳跑到裴非身边，小声问他：“昨天那事儿怎么说？你跟那群人认识不？”
裴非顿了一下，说：“算不上认识。”
熊丽佳有点了然的模样，没多问，“这件事昨晚上学校就知道了。你走没多久老班就找我问情况，我没说他们在外面叫你名字这事儿。不过你得准备准备，就算我们班的不说，别的班也听到了，瞒不住的。”
裴非有点迟疑地看了她一眼，问：“你不追究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有什么可追究的，你什么人我能不知道么？”熊丽佳拍了拍他的肩膀。
从高二分科开始，他是班长，熊丽佳是副班长。他们做事一直有商有量，配合得很好，老师们都夸他们俩是最好的左右手。熊丽佳一直很信任他，即便出了这样的乱子，她也不多过问。
这份无条件的信任反倒成了压在跷跷板另一端的石头，裴非压不住，恐怕自己要被长板戳到天上去。安稳的日子过久了，获得了很多从前没想过的东西。他不敢失去，也不愿意失去。
看着熊丽佳转身要入队，裴非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熊丽佳吓了一跳，本来想吐槽两句，回头却看见裴非脸色少见的不好。她心里忽然有点打鼓，想了一会儿，轻轻拍了拍裴非的手背，“快考试了，别让这些事情乱了心神。”
是吗。高考真有这么重要？重要到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可以不追究、不过问？要是考得好呢，要是考了学校的状元，是不是可以彻底洗白了？
赌博惹事招致社会边缘人到学校闹事的混混，一朝幡然醒悟，痛改前非，努力上进翻身成为学校状元，被名牌大学录取，还上了学校光荣榜，成为后生们的榜样？
还是说，名列前茅的学生，老师器重的班长，原来是赌博惹事招致社会人到学校闹事的混混，害得同学惨遭牵连，事后龟缩不敢承担责任，一味逃避妄想装作无事发生？
究竟是从黑洗白，还是在白纸一样的人生留下洗不掉的污点。
裴非脑子里忽然只剩下一句话。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他抓着熊丽佳的胳膊，喉咙发紧，视线忽然失去了焦距。在她们面前，他一直是好同学、好班长的形象，得知真相后，她们能接受吗，会从此和他割席吗……
赵文博跟何漾原本已经在队列里站好，见到裴非和熊丽佳莫名其妙地你抓着我、我抓着你，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跑到他们身边。
班长、副班长、数学课代表、化学课代表忽然都聚在一起，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没人带队跑步。一个班的人都奇怪地盯着他们。
裴非说不出来了。
他松了手，勉强笑着说：“结束了说吧，先跑操。”
何漾落在后面，看着裴非入队。
在食堂买了早饭，他们玩得好的几个人坐下之后，都有点低气压。裴非等他们吃完，才说：“昨天晚上那群人，是冲我来的。”
大家都没说话，等他的后文。
原本很难开口坦白，然而等真的决定要说，打开了话口子之后，好像也没那么难了。裴非甚至感到坦然。
“我舅舅从小教我玩魔术。我很有天份，掌握得不错，对玩儿牌更感兴趣。初中有段时间，我妈……我跟我爸关系不好，他停了我的零花钱，我那时候挺叛逆的，就跟几个狐朋狗友逃课出去，跟人打牌赢钱。”
他顿了顿，说：“用魔术出老千。”
他不敢抬头看其他人的反应。自己消化了一会儿，接着说：“我拿赢来的钱请班上的人吃喝，事情就这样传出去了。有个混混头子说找我‘拜师’，给了三万拜师钱，让我教他出千，还要带我去北城上赌桌。”
说到这儿，何漾小小地惊呼出声。
裴非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幸亏我爸及时发现把我带回家。我有个堂姐在大山里支教，他强行把我送去山里劳动改造了一年。效果确实不错，我现在看着人模狗样的。”
“非哥……”何漾担忧地看着他。
“刚转来的宋青山，是我初中同学，那群狐朋狗友中的一员。他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我不清楚他跟那群混混怎么认识的，不过这儿离我初中学校那么远，如果不是他，我想不出来还有谁会通风报信。”
何漾着急地问道：“把钱还给他们，是不是就没事了？”
“我不知道。”裴非说道。如果只是为了钱倒好办，还给他就是了。不过他也没坑钱，当时是教了飞机头的，怪他自己手笨。
“那你昨天说的，要转学的事情……还当真吗？”何漾问。
“什么？！”
这句话出来，赵文博他们都炸开了锅。裴非听得头大。
熊丽佳招手让他们住嘴，食堂里人多口杂，不好叫别人听到。
她严肃地对裴非说：“别转学，太折腾了，影响心情。你跟学校请休假，在家备考，模考的时候来就成。以前有学姐这样干过。反正你复习得也差不多了，只要你坚持要休，学校会同意的。”
其他人纷纷应和，“对对对，休假比转学好，转学牺牲太大了。”
赵文博压低了声音说：“非哥，你别担心我们，昨晚上学校知道窗户被人砸了之后，立马带着保安去抓人了。估计一直到我们上考场学校都会派人在外面巡逻的。”
何漾也说：“是啊非哥，你别太担心了，别转学了吧？要是发了什么新资料，我给你送家里去。到时候我们还要一起拍毕业照。”
裴非看向何漾眼角的纱布，默不作声，挨个按响指关节。
熊丽佳叹了口气，“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没必要太较真。老班那边你别说太多，就说在校外偶然跟那群人发生过口角。反正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你只要别说漏了，没人会深究的。”
“佳姐说得对。非哥，多大点事儿，真要闹起来还有我们呢。我们都是站你这边的。”赵文博揽着他的肩膀说。
何漾跟着把手搭在裴非小臂上，一脸恳切，“是啊，非哥。”
“非哥。”其他人也纷纷把手放在他肩上、胳膊上、手背上。
熊丽佳站起来，倾身过去摸了摸裴非的脑袋，“别走了，非哥 。”
他心里极大地舒缓下来，胸口压着的大石头终于安稳落地，甚至有点想哭。他没想到这么轻松。他避之不及的黑历史就这样被这群单纯的“书呆子”轻轻揭过。
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事。
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吗。
裴非把心头那点转瞬即逝的不安压下去，敞开心扉接受了这群朋友对他的宽容。笑着动了动脑袋，“你们要把我封印在这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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