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在用笔尖戳了课本43下之后，克莱希在心中对自己说，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让自己感到无聊的事情，而不是坐在一群真的只有十一二岁的魔族幼崽旁边一起听一位古板的老修士讲经书！而且讲的内容甚至还是《使徒行纪·虔诚》，让他回忆起了十几万年前连夜批公文的噩梦以及极其有责任感的查理汀娜那让人瞧了直犯怵的面容。
……为什么不讲热情？是因为“被时间遗忘的圣徒”莉莉安不够可爱吗？还是怕她的“峥嵘往事”太多了怕带坏小孩子？明明最受孩子们喜爱的圣徒就是莉莉安，夏洛克也行，人们喜欢比较传奇的故事不是么——为什么！！！
男孩把逐渐鬼鬼祟祟的目光瞟向教堂之外，他的心中多出来了一个铤而走险的念头。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将“逃课”这一行为付诸实践过。小时候，假如那段时间能称得上是“小时候”的话——如果兄弟俩任何一个人向着门口挪动了一丝一毫，某个老东西绝对会勃然大怒，然后……
光是想想都是一阵一阵的恶寒泛起。
克莱希搓了搓不安分的手，使劲地一点头坚定一下信心，然后悄悄地乘着老修士背转过身去写板书的时候……
光明正大，而又惶惶不安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英明神武的黑暗神大人虽然从来没有逃过自己老爹的任何一节教诲，但是此时他的落荒而逃简直如十几万年前因为不想批成批成批的公文从天光圣殿开溜一般狼狈不堪。让人不得不感慨一句，
“世虽殊，事却同。”
人变了……
但是经书却很难变。
当克莱希的手已经彻底脱离门框的同时，老修士让大家把圣徒的训诫读一遍：
“你可知那是你的责任？即是责任，便要担当。切莫贬斥，切莫推诿，切莫惧怕。”
站在门口的克莱希一顿。
查理汀娜。这个名字由两位神明亲自赋予：意思是“信者”、“受启者”——圣教初立之时的第一位教皇，更是与神明关系密切、象征着“虔诚”的使徒之首。
饶了我吧，查理。他小声吐槽道。
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对待，总而言之，克莱希在西区教堂前碰见了名为哈雅的修女。苍白而深蓝的亡灵坐在教堂外的台阶上，手上拿着那支蓝色的笔沙沙地在微带一点米黄的纸上写东西。
克莱希的脚步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哈雅听声一转头，“克莱希？怎么偷偷从教室里跑出来啦？上课不好玩吗？”
“斯特罗先生讲的东西太无聊，不想听。”男孩嘟囔着，索性在哈雅身边坐下。“哈雅……姐，你在写什么？”
“啊？这个？”哈雅指了指信纸，“是要交给占星协会的谕言释，前些天我忙着照顾你，就拖了好些时日没写协会的作业呢。”
谕言释？般若阿兰那宫方面……啊？戈林那小子居然还记得他还有这个业务，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谕言？是智慧之主阁下的那个谕言吗？”他问，眼睛不自主地往哈雅的“作业”上瞥。“但是戈林阁下已经很久没……？”
“呃……是的。在这条谕言发布之前，戈林阁下已经很久没有再在大谕所中向着桑奥两国的使节吐露过什么谕告了。但这条谕言对于奥维拉的人民来说，一定是感到惊异而狂喜的……啊，克莱希你还不知道这件事吧？这就是谕言的原话，看！”哈雅用笔直指文章开头，示意男孩凑近点方便阅读。
“唔……‘世界的变故要到来了……你们将重见光明神澄净的辉光……你们将重见那漆黑的君王。’……”克莱希一字一句地念出来，末了还发出了一声难以名状的疑惑：“嗯？！”
哈雅很明显误会了他的疑惑，她激动地向他解释道：“克莱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已经过了五百六十三年啦！我们伟大而仁慈的主，我们的君王就要重新回到我等身边了！”
不不不，戈林一向快言快语，他疑惑的不是这个。问题是，‘重见光明神的辉光’是什么意思？同样伟大而仁慈的光明之神、他亲爱又可爱的弟弟奥涅克拉出什么事啦？！以及对于信徒们来说的……
我就在你身边啊……克莱希睁着有点茫然的绿眼睛看着哈雅。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态，亡灵干咳了两声来缓解尴尬，面上仍有小小的得意之色：“嗯哼哼～智慧之主的谕言必不可能有误，我等奥维拉占星术士的坚持是正确的！主压根就没死透，他一定还以另一种现目前还没有办法准确观测到的生命形式存在于诺拉，直到现在、或者不久之后的归来！赞美月亮！”
“……”克莱希不打算对这个猜测发表什么意见。过了一会，他问：“为什么占星术士们会这么想，想主根本没有死？”
“唔……因为大家观测到的辰星们都很健康，月亮也是——没有一点点亮光熄灭或者星体结构异变的迹象，在过去的时光里我们都知晓了星月和我主的状态高度挂钩的结论。如果月亮和星星都没有问题，星光柱系统也正常地运行了五百多年……那不就说明他老人家没事嘛。”
确实。很合理的推论。
“但是现在，大家就又在纠结另一个问题了，而且……貌似有愈演愈烈的态势。”哈雅叹了口气，很苦恼这个问题似地。
“……是什么？”
“如果这个结论是正确的，我主确实没有死——那么五百多年前荒芜血灾结束之时，桑多诺的光明神大人为什么不愿意就我主之死对月华教会和整个奥维拉给出一个解释，甚至还缄默至谕言发布的现今？”
“‘缄默’？光明神大人……为什么会？”
哈雅戳了戳自己的脸颊。“唔，其实我对另一个国家的现状也不太了解来着。可对于光明神大人缄默一事，却有一个公开的秘密……——光明之国的大权由教廷把持。而且，光明神大人自从后荒芜时代元年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中过了，这是事实。嗯，其实到现在这个时间点，也是如此。至少在奥维拉国内没有消息或者报道。”
“……看来智慧之主的谕言，的确称得上是一道惊雷了。”克莱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难怪这几天我看见不少人来教堂，敢情是来……？”
“主的归来是板上钉钉的事，震惊过后，实际上奥维拉的人民不怎么喜欢纠结这种既定事实啦。你知道他们来向吉里科司铎提什么问题吗，克莱希？不是什么‘您对谕言是什么看法’一类的无聊问题哦。”
克莱希挑了挑僵硬的眉毛，诚实地说：“我猜不到。”
“‘如果主回来了，奥维拉的一众破事是不是就能得到更快速的解决了？’”
……‘一众破事’？
“克莱希你就光待在家里靠着那堆书自学成才，因为失语症没去国立教院上过学不说，更别提出过几趟门了，自然有所不知。”迎着克莱希疑惑的目光，哈雅放低了声音。“自从血灾结束，海明威整座城市回到奥维拉本土，月华教会的成员们就一直在为了各种各样的糟心事四处奔波。你懂我的意思吗？主死后没三代人，整个国家的面貌就有点，唔……说不出的颓唐。文学家们管这种情况叫‘精神危机’，我深表认同。”
“啊？”克莱希很意外。“这种现象出现在特定的时期是相当正常的事情，没什么可指摘的——难道所有人都这样？”
“当然不是！”哈雅相当后悔自己把这种负能量讲出来的行为，“克莱希，你看看我们周围：斯特罗修士、凯莉大婶、茉莉修女、你，还有我，甚至巴萨丽莎大主教……我们符合这种情况吗？”
克莱希思索了一下。“好像没有。”
“但是仍有不可否认的、最接近平凡人的事实在此：如今的奥维拉，有相当一群被他人或者自己抛弃了的人成为了游荡在荒野、埋伏在要道、闯入教堂，以使他人受苦和渎神为乐的暴徒……”哈雅的目光忽然从克莱希身上移开了，“吉里科司铎，早安。您要到哪里去？”
克莱希的身后传来一个半生不熟的声音：“早安，德尔菲修女，还有卡门先生。我打算回趟教会总部，大主教阁下找我有事。”他转过身去，发现来人正是泽维尔·吉里科，西区教堂的主持司铎。
“早安，吉里科司铎。”不问好不礼貌，克莱希也学着哈雅向这位据他观察平时根本没什么表情可言的司铎传达问候之意。
男人向他颔首，随后就又提起了脚速离开了这里。
“嗨……不仅要管西区教堂的事，连大主教都要给他发直属命令，吉里科司铎天天真的好忙啊。”短暂的沉默后，哈雅撑起了下巴。“他什么时候才能像我们这些人一样清闲？”
克莱希则若有所思——他总觉得他在哪里见过泽维尔·吉里科，此人的眉眼让他感觉莫名熟悉；可是当克莱希试图从回忆里拾起点什么的时候，又实在想不起来可能在哪里、在什么时候看见过他，或者其他与他面貌相似的人。
“……克莱希，你跟吉里科司铎搭上过话没有……克莱希？你怎么又开始发呆啦？”哈雅抬手在克莱希眼前晃了晃，“你在听我说话吗？”
“啊啊啊？什么？”
哈雅又把她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没有。我觉得吉里科司铎的心情一直不太好，人好像也不好惹，就没敢去跟他说过几句话。你跟他关系不错吗，哈雅姐？”
“吉里科司铎绝非善茬是真……但是其实他脾气很好，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见多识广，还会一本正经地开玩笑。我单方面觉得你们可能会很合得来，嗯。”
克莱希满脸都写着“我不懂玩笑话啊！”：“啊……就算我想跟司铎做个朋友，也没有什么机会吧？”
“想跟他交朋友？”哈雅故作正经地摇摇头，“克莱希，这你就不懂了……据我观察，如果你想跟吉里科司铎打好关系，你就得缠着他、绕着他，直到他表达出希望进一步互相了解的意愿为止——相信我，吉里科司铎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这一套办法对他绝对有用！”
“……？”克莱希不懂，但克莱希大受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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