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铳在圣堂鸣响

奥维拉的治安越来越差。

奥维拉的黑灰活动越来越猖獗。

奥维拉的某些公职人员在上班之余甚至还能“赚外快”,哦哟,赚得还不少——

奥维拉……哎呦喂,不用举例了不用举例了,听得人头大。

总之,在黑暗神死后的这五百多年间,奥维拉国内的局势从一开始的紧张变得越来越微妙……有很多很多只手想要伸向它们原本触及不到的地方,有很多很多双眼睛盯着它们先前从未敢直直打量的东西。克莱希放下报纸,神态像极了个刚刚睡醒的老大爷——等等,他好像就是:或许不止奥维拉,隔壁桑多诺也是一个状况。整个诺拉都是如此。

这可不是什么经历了贵族寡头争权夺利或者僭主大权独揽时期的后遗症。十几万年了,自命不凡的人不在少数,诺拉人民也成功被这群人搞得早就不吃这一套了。但是……

纵使荒芜的恶潮已经退去了五百多年,可荒芜时代的阴影真的从人们的内心深处彻底消失了吗?人族和魔族之间的关系能否继续平和?那些藏在阴影中的野心家和投机者是否会因为谕言停止他们的动作?那可不见得。

在无人听见的角落,克莱希难得地叹了口气——

人子们啊。不可否认,神明确实是诺拉的底色。然则你们何时才能意识到诺拉的现今……

分明就由你们一手缔造?

还有……哈雅·德尔菲真是个了不得的女人。她在大概二十四小时之前还在跟克莱希传授她那奇怪的跟司铎搭话的技巧,并且说总有一天克莱希会用得到——不用说是“总有一天”了……

嘈杂的声音自圣堂外突兀地响起。

就是今天!!!

克莱希关上刚刚才拿起来的《列王纪》,没有随着接到预警的孩子们离开这里,他坐在原位,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批在教堂即将举行礼拜的时候闯进圣堂的不速之客来。看看,他们,“以亵渎信仰为乐的暴徒们”,要在正主目前开始他们的亵渎之行啦。

男孩留意了一下这批人里面看起来是头目的家伙——对对对,就是那个看上去还挺年轻穿着灰色布衫趾高气扬的戴蒙。克莱希突兀地想起前荒芜那会儿基于时代需要在奥维拉最流行的那种拓荒片子:里面以抢劫拓荒的月华教会和平民百姓们为打击报复的那些“龙主余孽”,差不多就是这个造型。

简而言之,就是好丑。

那群人面色不善地闯进马上要开始祷礼的圣堂,在老大的示意下纷纷在圣堂四周拉起“警备线”来。而此时此刻身在圣堂中的神职人员就只有年迈的斯特罗修士——作为城西区教堂各项活动的助祭他已按照规矩提前到位了,而主祭司铎吉里科则不见人影。

不是能把天捅个窟窿的事情没必要大惊小怪,但是可以单纯生气,这是黑暗神的处世原则之一。克莱希撑着下巴,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完整地参与过一次月华教的祷礼。每次大主教们想挽留他下来观看完整版仪式都被他婉拒了来着……

克莱希在心里打了两个哈哈,然后继续观察这群人到底想干点什么。

为首的戴蒙来到老修士面前,用一种听多了一定会讨人厌的语气道:“新来的在哪里?”

“先生,在不知道其人名姓之前,请称呼他的职衔。”老修士大方地向来人行了微躬礼,彬彬有礼地回击,“泽维尔 ·吉里科,职衔是教堂主持司铎。”

“好吧好吧……这位新来的吉里科司铎,是不是已经在来着的路上了?”戴蒙瞧了瞧四周,克莱希冷不丁地与恶魔对视了一眼,被那人眼中的任性傲慢粗俗以及举手投足间的蛮横吓得一激灵。

斯特罗修士的对答熟练得令人心疼:“吉里科司铎作为主祭,自然会在该出现的时候现身。倒是您和您身后的拥趸们,在这个时候进入圣堂,显得不合时宜。”

混混头子用鼻子哼了一声,“奥维拉俚语*,小爷我爱什么时候进这里就什么时候进这里,怎么?”他以一个自认为优雅的姿态踱步到与神像高度联结的圣台上,殊不知在旁人看来有种沐猴而冠的美:“老鸟妖,咱们也算,嗯,打过许多次交道了……”

“是的,先生,过了十多年了,我们甚至不知晓对方的名姓。”斯特罗毫不领情,“我有必要提醒您,圣台并非所有人都被允许涉足之地。”

斯特罗说得没错。在奥维拉的规矩里,只有在仪式中负责具体事务的人员可以上去那个离黑暗神的神像近在咫尺的低矮平台,比如大主教、枢机、司铎以及助祭。如若有哪个家伙刻意往上面跑——

就会被认定是犯了不敬乃至亵渎主的大罪。真的,后果自负。

大概是在这么多次的闹事里第一次站到这种一看就很了不得的地方,那个戴蒙东瞧瞧西看看,随手翻放在讲义台上的经书,看样子还看不懂上面的字,总而言之根本不把老人放在眼里。他一边粗暴地搡了一把斯特罗,一边嘴里愤愤不平地念念有词:“一年多没来过了……这教堂里还剩什么……值钱的东西早全被撬走了,还有……?”突然,他的一个小喽啰指着戴蒙的身后叫道:“老大,看那个雕像!”

循着小喽啰的视线,那人转过头来看神像。一个亮晶晶的小东西即刻把他的视线吸引了去——那是一块大致呈菱形的蓝色结晶体。出于祷礼的需要,其刚刚被注入暗面力,因而散发出了幽幽微光。

这种东西在诺拉被称为“神体”。虽然看上去体积小,但来头可一点不小:这可是黑暗之神的血液结晶,实打实从神躯中流出的以彰显其对奥维拉人民赐福之物!但是很遗憾,没怎么接受过正规教育的人是不会知晓这个的,混混头儿嘎嘎笑两声,“这里居然还有这么精巧的物件?”说着,就抬起不知哪里掏出来的匕首要去把这块亮闪闪的宝石从神像的胸口扣下来。

斯特罗绷不住了。克莱希则更绷不住,是可忍孰不可忍!男孩站起身来,如果这个混混会读心术,他一定能听见他的背后传来雷霆般的咆哮来让他停下:从那里滚开!你奥维拉俚语*怎么还敢欺负老年人!

老人气喘吁吁,“离我主的爱远点!”

克莱希心道的却不一样:“滚!你怎么敢玷污我的血?!”

气上心头,克莱希还没意识到什么东西从自己的手心里冒了出来,他下意识地一抬手指,那团黑漆漆的东西就顺着他的指尖,挟着一股因久不现变得生疏的凌厉朝那个恶魔袭去!

“啊啊啊啊——”惨叫声一直穿过门廊往城东区的街道往下飘荡。

男孩的绿眼睛倏地瞪大:这是?!带着一点点心慌意乱和不可置信,他低头去看自己的右手。

火。

冰冷的,

黑色的,

焚尽旧日众神和秩序的火……

正在他的手心里烦躁地燃烧。

不太可能。此世的荒芜甚至还来不及重新归于刚刚从[未知]之中回归的黑暗神,那个降临仪式就因为施术者的死亡被粗暴打断了——如今被塞进名为克莱希·卡门的躯壳中的只有黑暗之神的意识。并且从始至终,祂的碎片老老实实地被封在它们应该存在着的地方,压根就没有回应意识的归来,更别说那具已经没人知道具体死在哪里了的躯体。既然他的本源都不在他的身上,那么这让他自己都惶惶不安乃至心惊肉跳的力量……

又从何而来?

克莱希的脑门上淌下一滴冷汗。脑子里一下子蹦出来了一些令他极度不适的往事,就在这分神的当儿,黑色的火焰即刻黯淡下去,最后一个眨眼的功夫,陡地从他的手上消失。与此同时,那个戴蒙肩上的火也熄灭了。混混头目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爬起,使劲摸摸自己的右肩:没有。没有火。衣服一点焦痕都没有。可那连戴蒙都能感受到钻心的烧灼感,难道是假的不成?他回过头去,看见了还未放下手的克莱希。

等到疑惑和疼痛减轻,更大的恼火和愤怒便喷薄而出。他忘记了还有同伙,自己冲到克莱希面前,一把掐住男孩的脖子,呲着酸黄酸黄的牙道:“你竟敢用火烧老子?”

克莱希不屈不挠,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怎……么……?”

现在的克莱希简直就像个脆弱的玩偶娃娃被暴徒锁在手掌里,还被轻轻松松地拎起来了——人类和魔族有很大的体能差别。也应了那位血魔医生所说的那般:在奥维拉,人类少去招惹魔族,不然会变得不幸。

但他是什么人?多去看看诺拉的经书,般若阿兰那宫正版认证并发行的那种——去看僭主伊芙琳·巴托里的下场,去看最初的独裁贵族们如何被自身体至心灵彻底撕碎,去看冬狼山脉的起源……然后,

朝你的君王低头。

“不过没关系,”不等克莱希窝出更大的火,戴蒙松手将克莱希丢下地,“等我把宝贝拿到手,再收拾你这个小混账……”他转过身子欲要将神之血从圣像上撬离,“什么狗屁信仰,信它不如……!!!”

一个不应该在圣堂里响起的声音响起了。

空中划过一条白紫的线——浑浊的光破空而来,精准地擦过暴徒已经抬起的右臂,戴蒙被那突然的炸响一惊,匕首应声而掉。不过现在没人有心思去管那柄还带着些锈迹的小刀了,圣堂里的所有人:克莱希、斯特罗、几个目击全过程的路人、暴徒们,全都盯着那个在十几秒前就深深嵌进圣像、把圣像打裂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的东西愣神。

那是一颗……光铳弹。

那个声音。铳。有人在圣堂里鸣铳。

什么?!这种东西怎么会……克莱希转过头去,发现了一个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人影。

主持司铎正站在教堂门口。手中的铳一点都没有放下的意思,铳口还冒着白烟。

“第一次鸣铳警告。停止你的渎神恶行,立刻从圣堂离开,暴徒。遵循我主与我等的意志,你不得再踏入此处。”

司铎的声音回响在圣堂。庄严、肃穆。

“你……”戴蒙伸出手指,怒火更甚,但莫名其妙地少了些底气,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从这里离开。”司铎不失礼节地微笑,同时铳口微微移动。“事不过二。如若再次抗拒,下一颗子弹瞄准的就是你的脑袋。”

这里有个成功勾起了自己兴趣的人,真不错。克莱希看了看司铎,又回望了一眼圣像。一番纠结之后,果断放弃了为自己的雕像那已裂得惨不忍睹的面容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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