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二人的前额一触即离。
夕阳碎在她的瞳仁里,折射出一闪而逝的粼粼春色。
谢祁心跳怦怦,脑海中忽然闪过她灼热却毫无章法的那一吻。
“答应我……”
只是吐出三个字,怀中人便淡漠着移开视线,转而望向另一边。
谢祁心中才升起的旖旎被她的举动强行阻断,他怔了怔,眉梢又是一扬,语气却带上了些不满,“喂,我在跟你说话。”
姜玖不理会,只是下意识地夹紧马肚,想要尽快赶上队伍。
“喂。”谢祁大掌扣上她的头顶,强迫她把视线移回来,试了几次无果,谢祁终于放弃,“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桓七郎会叫你闷葫芦了。”
“总会知道的,何必再搭上一个承诺?”姜玖指了指前方的马车,“你给我准备便衣了吗?公主的华服属实累赘。”
这次换谢祁不说话了。
“喂,我在问你话。”她蹙眉。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何必再浪费口舌?”谢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姜玖瞪大了双目。
“小气吧啦的,枉为谢家军统帅!”
她狠狠踢了他一脚,伺机翻身下马,接着玉足轻点,三两步就上了马车,并重重拉下帘布。
将士们面面相觑,望了望谢祁,又望了望晃动的马车帘布,“将军,公主她……”
“不必理会,”谢祁轻笑,随即抬手,“儿郎们,出发,去于湖!”
……
出了建康,便是龙藏铺,水路不过半日,抵达对岸时夜幕已经降临。
马车颠簸,姜玖睡得很不安稳,官道两侧林木尚未复苏,依旧带着些萧索,夜风将混着雾气的寒意吹进车厢,漾起几分不安与忐忑。
“吁……”
马蹄声慌乱,打破满林的肃静,姜玖只觉身形一顿,似有什么东西朝面门袭来。
她仰头,一个泛着森寒白光的匕首擦着耳廓,直直没入身后的车身,慌乱间,谢祁冲上前,单手扯住她的肩膀,将她拖上骏马。
“发生了什么事?”
姜玖窝在谢祁的怀抱,望着身后的厮杀,满眼迷蒙。
是山匪?可谢祁为什么要逃呢?他不应该留下来和将士们共进退吗?
“姜玖……”
谢祁收紧手臂,将她安置在自己身前,“今夜,要委屈你和我一起风餐露宿了。”
上头,月儿不知何时已经冲破浓云,高高悬挂在上空,仿若触手可及。
“去于湖,要走这么崎岖的山路吗?万一再遇山匪,只有你我二人,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谢祁轻笑,“没办法,于湖刺史没想到祖三郎会死,坐不住了。”
“你的意思,方才不是山匪所为?那你带着我,这是要去哪里?”姜玖更疑惑了。
“我想和你说来着,是你自己不听,如今又是在问哪出?”
姜玖:“……”
耳边的风声慢慢归于平静。
谢祁勒紧缰绳,翻身下马,他一手牵着坐骑,一手牵着姜玖,朝漆黑的小径走去。
小径被低矮的灌木丛包裹,偶有几缕月光坠落,倾洒在肩头,不远处,似乎有青烟升腾,走近了才知,是篝火。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噼里啪啦作响的火星子,在静谧的夜空格外醒目。
“到了。”谢祁将马儿栓在一旁,拉着姜玖坐在篝火处炙烤。
姜玖疲倦地打了个哈欠,既然一切都在谢祁的计划中,她也不必过分担忧。
倚着温热的石壁,她坐在谢祁解下的氅衣上,下巴枕着双膝,望着跳动的火焰不发一言。
“你真不问啊?”谢祁歪头打量了她半晌。
依旧得不到回应后,他才无奈摇头,“倒是沉得住气,闷葫芦这个称呼属实适合你,行,那我们聊点别的。”
“聊什么?”姜玖淡漠开口。
“聊聊桓七郎口中‘闷葫芦’这个称呼因何而来。”他百无聊赖地加了些枯枝,企图把火烧得更旺些。
长夜漫漫,也是无趣,姜玖想了想,神色也愈发倦怠了些,“他总是跟我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懒得理他,所幸当没听见。”
谢祁轻笑,“桓七郎从小在建康长大,与公主青梅竹马,你与公主容貌一致,他对你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是何居心?”
姜玖耸耸肩,“他第一次见到我时,就想跟公主要我,公主打了他一顿,可他贼心不死,之后他与琅琊王氏的女郎定下婚约,可见到我还是一如既往,我便知,他想我做他妾室,我又不喜欢他,更不会做妾,公主便不许他再见我了,说是眼不见为净。”
“公主当真宠你。”谢祁感慨,“知道我为什么第一眼就认出了你不是公主吗?”
“为什么?”姜玖的好奇心终于被调起。
谢祁轻笑,“你比公主多了份自在与洒脱。起初我不明白,一个暗影,为何能有这份气势与底气?这段时日与你相处,我才后知后觉,原是公主娇养了你,她娇养你的初衷,可能是想娇养另一个自己,她想你按照她喜欢的方式活,不拘泥于公主的身份,不畏惧世俗与强权。”
姜玖瞥了他一眼,白眼一翻,“不必拐弯抹角,我知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若为了复仇,做出什么违背本心的牺牲,便是在糟践公主的娇养与期待。”
“你还真会揣度人心,我说不过你。”
默了一瞬,他又道,“你曾说,公主是你唯一的光亮,可是姜玖,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也是别人的光亮?”
姜玖睨了他一眼,“你的吗?”
“不行吗?”谢祁顺驴下坡般应下这个猜测。
“呵……”
她寡淡一笑,并没当回事,而是一语道破他的弦外之意,“谢祁,或许我是你的光亮,但究其本质,还是南梁的光亮,你想将我培养成一个可供你操纵的傀儡,好让你能有机会挽救这个腐朽的朝堂。”
顿了顿,她笑容一收,“你口中的光,和我说的不一样。”
谢祁蹙眉,对上她的眸子,“你又明白了,姜玖,你一贯这么自以为是吗?”
一尾风至,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谢祁下意识想伸手帮她整理,手伸了一半,他突然察觉自己心跳如鼓。
身下的大氅被火炙烤的很暖,他收回动作,大掌按上氅衣,骨节微微收紧,将氅衣抓出了些褶皱。
诡异的静谧。
谢祁受不住,动了动指尖,企图缓解些无措,却不曾想竟又碰上了她的尾指。
微妙的氛围再度漾开在周遭,姜玖蹙眉望去,当她捕捉到了谢祁泛红的耳尖时,心下一怔,当即便要起身离开。
“嘶~”
电光火石间,谢祁突然双手抚上自己的双目,下一刻,闷哼声自他嗓间缓缓溢出,似带着痛苦的低吟……
“怎么了?是不是火星子崩到眼睛了?”姜玖俯身想要拉开他的大掌,“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好痛……”低吟慢慢转变成哀嚎,仔细听,其中还蕴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娇气?
“哪种痛,是不是灼烧的痛?”姜玖瞬间乱了分寸,堂堂将军,若是没了眼睛,该如何行军打仗?
“谢祁,我看看有没有伤到视力,我和商陆学过,略通医术,若是看不见了,需尽快去兖州找商陆才行……”
谢祁抿下唇线,磁沉的低腔忽的染上了散漫与打趣,“的确是灼痛感,我的光,她太刺眼了,她不分青红皂白连我也伤,如何是好?”
回过神来,姜玖咬牙切齿,“谢,祁!你耍我?”
“哈哈哈……”低沉的笑漾开在周遭。
姜玖一巴掌拍来,谢祁吃痛,唇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见她暗暗松了口气,却又拉不下脸承认,他道,“担心我?”
“我怕你真瞎了,我还得拖个累赘。”姜玖胸口微微起伏,一张小脸俨然气到了极致。
谢祁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坐下,“公主娇养的女郎,即便我行我素,骨子里还是至善至纯的,姜玖,你何须将自己裹得跟个刺猬似的?”
“你到底想怎样?”姜玖愤愤坐下,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谢祁面色严肃了几分,“我想你明白,我们之间,不是你口中的各取所需,凡事你都可以同我商量,我们一起,总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我还想告诉你,我谢祁,可堪依靠。”
语毕,他偏头望向她,横飞入鬓的眉微微挑起,似在认真询问她的态度。
姜玖张了张口,不知作何回应,恰逢此时,林子上空炸开一束烟花。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近,姜玖顿时心生警觉,“有人来了。”
谢祁稳了稳心神,“无事,自己人。”
“所以,按照你方才所说,你我之间凡事都可商量着来,你没必要让我再搭上个承诺。”姜玖起身,抬眸望向来者的方向。
“还真是记仇。”
谢祁无奈轻笑,“上报朝廷对付山匪的人,并不是百姓,而是于湖刺史,原本于湖刺史想与祖三郎狼狈为奸,岂料祖三郎投缳自尽了,今晚的刺杀是于湖刺史借山匪之名给你我的下马威。”
“这般笃定?”姜玖当即察觉到不对,“你与山匪什么关系?”
谢祁抬了抬手臂,来者当即停住脚步。
他拉开嘴角,抑制不住浅笑出声,“所以,要不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还在想着从我这里要承诺?”姜玖暗自咬紧后槽牙。
默了一瞬,她轻叹,“说罢,只要我能办到……”
“你能办到,”谢祁认真握住她的肩膀,倾身向前,用仅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做公主的时候,也爱一爱姜玖,别让温乔彧占了她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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