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初听了这话,不冷不热地瞟了他一眼,沉吟不语。
齐煦早看透了他心中的算盘,此时更加烦闷。但白纸黑字、御印加身的手谕在此,即使想要反驳,也无从开口。
其实他心中,还有另一番考量。
派来江南督察治水之事,本就是北境王李嬴川所提。从一开始,齐煦便知这不过是伺机贬黜自己的一个局,而后来,道士危言、水蛟作乱,水患久治不下,前后稍一联系,齐煦也能将事实猜出七八分。即使他侥幸复命,也会有更严峻的考验在等着他。
离京之前最后一次面君,君上并不承认手书乃自己所写,又对本是政敌的李嬴川言听计从,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使他无法开口?但如君上一般捭阖朝局之人,也会被人胁迫么?
可是……君上再怎么强悍,也不过是个凡人,焉知对方使些什么鬼蜮伎俩?齐煦沉吟许久,头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有一个危险的想法隐隐叫嚣着:继续留下来……或许就能查清真相,或许就能……找回他真正的君上。
“大人在想什么呢?”齐煦抬头一看,是李玄初。
“我还未决定……”
“大人。”李玄初打断道,“您不能再抗旨了。”他说话时神色平淡,一双眸子却好似秋潭般深沉,“曾经有人护着您,如今……还有谁能救您呢?”
齐煦猛地一惊,从头到脚冷得透彻。
他怎么忘了……如今的君上已不似当年。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回京路上,齐煦重新梳理了一番思路,另一条不及细想的线索渐渐浮出水面——李玄初,似乎过于了解他了。曾经,齐煦忙于公事,二者相处之时屈指可数。彼时他只觉对方有些特别,未做他想,但南下之路日日共处,这名小厮的言谈举止已然超出了常人范畴——一个人胸有沟壑,是决计藏不住的。
如若不是小厮,又能是什么人?
早在李玄初入府之时,齐煦便查过他的来历,似乎毫无作伪之处。但他久居官场,其中关窍比比皆是,又岂能不知一些伪造的计俩?若是户部有心为其隐瞒,任是神仙来了也查不出名堂的。
但能如此手眼通天,又甘愿匿于市井的,只有一类人——玄天卫。
玄天卫是君上身边最为诡秘莫测的一支暗卫,无人知晓他们的样貌,也无人知晓他们的数量,只知他们游走于全国各处,密行机要暗杀之事。齐煦曾于巧合下与其中一人结缘,这才得知玄天卫并不似传闻中那般可怕。他们虽武功超群、灵力鼎盛,却一样受命于君,不可擅权妄为。至于传闻中的暗杀,只有极端特殊的情况下,才会奉密旨而行刺。
与其称之为暗卫,不若说是君上亲手培植的隐匿精锐。
而李玄初,无论对朝局还是政事,都极其熟稔。如若这些都可以解释,那么他今日一语道破齐煦曾抗旨之事,语气笃定如斯,就只有人君身边之人才能做到这步境地了。因为当年之事,即使朝中传遍风言风语,知晓完整真相的人却寥寥无几,更遑论普通百姓。
李玄初,不止一次隐晦地提示他,君上的异常之处。
难道,君上真的遭逢变故,派人前来暗示他吗?
京中一场微雨过后,一骑快马踏着细细香尘疾驰而来。加急的捷报被飞快地传入宫中,几经呈递,落在玄衣人君的御案之上。
然而,阅览之人只是潦草看过便搁置一旁,撇下唇角埋怨道:“这齐煦倒是有些能耐,竟然当真治住了水患。”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假冒人君的国师——黄雀。而北境王李嬴川此时正坐在他身侧,“你那水蛟,怎的不听使唤了?”
“我们本就是互相利用。”黄雀嘲讽道,“我许诺它化蛟为龙,它助我阻挠治水泄洪。但念虚被擒后它自知飞升无望,自然闻风而逃——只是这水蛟如此轻易便被震慑,是我始料未及的。”
李嬴川冷笑道:“齐煦看似全无棱角,做起事来可非同一般。你忘了,他曾经可是胆敢先斩后奏的人,宫里的御林军说调就调,世上有几人能有此等魄力?早劝你莫轻看了他,偏就不放在心上。”“那又如何?”黄雀仍然满不在乎,“当初不过是李胤霄偏袒他。如今没了人撑腰,还不是如蚂蚁一般容易捏死。”
“话虽如此。”李嬴川沉吟片刻,道:“他毕竟官居要津,朝廷上下这么多眼睛盯着,不抓到把柄,不好轻易罢黜。只能诱他犯错,再顺水推舟——对了,吴朝成案的文移之事,齐煦办好了吗?”
黄雀一经提醒,才想起这桩事,“他一直推三阻四,滑不留手的……待我逼上一逼,兴许会露出破绽。”
二人正说着,便被外面伺候的太监细声打断了对话:
“君上——太傅大人求见。”
“宣他进来。”李嬴川放下手中金杯,转头向黄雀道:“李胤霄是这靳焕喜亲手教出来的,在他面前,你要慎之又慎,切不可露出破绽。本王暂且回避了。”
李嬴川前脚离开,靳焕喜便前来拜见。顶着人君壳子的黄雀让他免了礼,又赐了座,这才支着下巴问:“太傅大人何事求见?”
这靳焕喜年逾五旬,本就不高的身材因年衰背驼显得更加矮小。他如今须发半白,脸上也布满了皱纹,但一双小眼却丝毫不见浑浊,目光锐利,仿佛仍是当年那个教导人君的严师。
靳焕喜落了座,倾身呈上一份公文,禀道:“回君上,这是司天监这月递来的奏报。月中之时,北方无**而天鸣动,《妖占》有云:‘天鸣有声,人主忧。’此乃不祥之兆。”
黄雀拿眼扫了司天监的奏呈,见其上皆是对他的规劝之言,便撂在了一边,问道:“太傅大人有何高见?”
靳焕喜沉吟了一下,抚着胡须缓缓讲道:“老臣以为,司天监说得虽言过其实,但也不无道理。君上身为人主,上应紫微之星,一举一动都可能引起天象的变化。老臣如今虽已年迈,却仍对君上有规劝教导之责,如若缄口不言便是失职。”
黄雀耐着性子听他绕了一圈弯弯道道,眯着眼睛打断道:“那便是说,你觉得司天监讲得对?”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靳焕喜答道。
“朕知道了。太傅大人还有何事?”
“回君上,没有了。”靳焕喜说着,却没有丝毫动身的意思,仿佛将屁股钉在了凳子上一般。黄雀有些奇怪,只道:“那便退下吧。”
“君上。”靳焕喜一顿,目光示意御案上司天监的奏递,“请君上尽快批复,臣还要带回司天监复命呢。”
这半年来,呈给人君的大小奏疏均由李嬴川代批。李嬴川的笔迹与李胤霄相似,稍一模仿便相差无二,所以人前出面的是黄雀,人后掌控朝局的是李嬴川。即便天大的事,也要等李嬴川来了再说,他又岂能代笔?
黄雀故意做出一副不悦的模样,实则有些心虚地说:“也不急这一两个时辰罢?你先回去,随后朕遣人送去司天监。”
靳焕喜的目光在“李胤霄”脸上停留片刻,不动声色地拜别了。
君上:让我看看未溪身边还有什么宝藏人才,挖墙脚,通通挖回自己公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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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一回 落魄人语出显风骨 蓬蒿辈直言劝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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