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含英约他们下午五点在医院院长办公室见面。
此刻正是一月二十日的下午五点，外头雨雾未歇，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
正巧是年节期间，街上并没有什么人，甚至医院里也只有几个值班医生。
咔嗒。
眼前忽得陷入一片黑暗。元初下意识去抓手边靠着办公桌的姚允墨，却扑了一个空，整个人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
没有办公桌。
他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什么，茫然地摸了摸屁股下那张办公椅，这次居然分开了。
好黑……这里还是院长办公室吗？
他摸索着站起来，密不透风的黑暗将他完全吞噬。他故作冷静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随后试探着向前迈出一步。
他在医院呆了很久，按理来说椅子旁边就应该是桌子或者置物柜，单独放置一个椅子在这儿的情况很少见。
如果是，那恐怕办公桌和档案柜也不会离得太远。元初闭了闭眼，试图让眼睛视物更清晰一些。
黑暗中似乎有未知的莫名视线扎在他的身上，鸡皮疙瘩自后背逐渐蔓延至全身。
元初神经质地转身看一眼身后，又迅速转回来如此反复蹭出几十步。
这是一间小诊室，但具体是什么科元初还不清楚。墙壁上挂着锦旗，依稀可以分辨出“赠刘芳玲医生”的字迹。
刘医生起初并不是院里的医生，是在元初离职前一年才转过来的，顶替的是原来内科于淑红医生的位置。
想来这就是她俩的办公室了。
元初小心地向前一步一步蹭着。脚下的黑暗也一寸一寸侵蚀着光洁的瓷砖地面。
那道视线紧紧地黏着在他的身上，凉飕飕的，惊得他骂骂咧咧出声，踏在地面上的脚步也越来越重。
好在一会儿就被办公桌撞了一个趔趄。他颤抖着手哗啦哗啦一次打开多个抽屉，手忙脚乱地在里面翻找。
啪。
小手电微弱的光线在黑暗里开辟出一条白色的小径。元初不敢盯着光圈看，目光不由自主地开始四处乱飘。
他和内科很少打交道，诊室里只有一张床一把乱放的办公椅和一张办公桌。
办公桌上倒是立着不少文件，元初打着手电伸手去摸索。他的动作又快又乱，甚至还没看清文件上是什么字就一把掠过。
身后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盯得他浑身发毛。他情不自禁地弓起脊背不知道是要保护自己还是作攻击状，总之已经陷入了依靠本能的地步。
他的注意力一半放在猜测身后那一片未知里，一半放在支配手指动作上，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分辨字符。
没有姚允墨的交叠空间静得可怕。
《钟山东路私立人民医院纪事1998年9月1日-9月6日》
记录人：于淑红门诊
都在写鬼故事吗？那我也写几个吧。
“小于，你还有几个病人？”刘全问我。
我正忙着写病历，头也没抬，只应了一声：“没了，写完病历就下班了。”
刘全是个姑娘，我来这么多年也没想通怎么就起了这么个名字。
“我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咱俩今儿一起走行不？”她招呼了一声。今天天气不好，刮风下雨的，外面也黑咕隆咚的，我想着有个照应就答应了。
刘全刚进内科诊室不久，就有一阵拖拉办公椅的声音传来。我有些奇怪地起身去看，却见有个小护士站在内科诊室门口跟门神似的，灯也没开，半个人都淹在浓重的黑暗里。
“你咋不开灯？“我念叨着就要去开灯，摸黑收拾也不怕落了啥。却在抬脚的瞬间，又听砰的一声像是什么重物落地了。
紧接着是刘全那张明媚的脸。
“我搬打印纸呢姐，走吧。”她轻松从容地说着，伸手直接搂过我带着我向前走，我还是忍不住探头看向身后。
那个小护士不见了。
内科诊室和门诊都在二楼，是医院的最高层。头顶就是井格一样的横梁，老式灯管淡黄的光线从空格里落下来，好巧不巧打在那个护士的位置。
此刻显得内科诊室陷在门框里的大门孤独又冷寂。
我问刘全：“今天她值班吗？”刘全点头，我又问“我怎么没见过？是新来的？”
刘全不吱声了，又或许是我没听清。我俩正路过走廊尽头的女厕，滴答滴答的水声没停。
在阴影里听得人浑身发毛。
医院虽然环境不太好，但卫生间可是时刻有阿姨打扫的，是拖把没拧干吗？
我没敢多看，拽着刘全就走。
滴答、滴答、滴答……
有节律的水滴声简直就是追着我俩跑。真是的！怎么好好的就下大雨了！医院这个灯也不修修，明明都报了好几次接触不良！
鞋底在瓷砖地上蹭出吧唧吧唧的声响，刘全一把拉住了我，手指都要抠进我的外套里。
“姐，有声儿。”
她喘着粗气，雪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大的吓人。
啪嗒、啪嗒……
沾了水的拖把狠狠戳在地面上又被拔起，如此反复，又像湿透了的棉鞋一脚踩在地上，带起一阵水声。
灯管已经罢工，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贴近了刘全，一点一点向后退。
刘全却像是吓傻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浓重的腥气渐渐浮上来，充斥着我俩的鼻腔。
谁？是谁姨妈来了在厕所洗澡吗？
我和刘全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那水声一阵一阵的，我很想跑，但好奇心似乎把我黏在了原地，我直勾勾地盯着那间黑洞洞的女厕，期待着里面走出一个刚洗完澡的女人。
咔嗒一声开门。
我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刘全的那间内科诊室。
“姐……我们、我们快回去吧……”刘全哆哆嗦嗦地拉着我，眼里似乎要溢出泪水来。
元初揣好记录，警惕地缓缓退开。根据记录，刘全在返回诊室后应该会先收拾好物品，然后——
滋啦一声办公椅被大力拖拽出一条弧线。
元初躲在角落里，手电筒微弱的光线在黑暗里化成一滩。重物落地的声音？搬打印纸？可这里并没有打印纸啊？
元初对面那张床上的床单忽然被拉扯出一个角，此刻终于有点后知后觉。
床上有重物？
那是什么？
他轻手轻脚地跟着刘全出了门，诊室外也是意料之中的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和湿漉漉的水汽。
元初窝在不远的转角处，眼睛却紧盯着内科诊室那道紧闭上的门。
护士进去了。
女厕里面那个人不是护士。
故事里的第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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