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没什么必要吧,你放心吧,我们都跟当事人说好了,他不会再针对这件事起诉你了。”
“那就好,那就好,但事情没落到白纸黑字上,我心里总是有点不放心。这样,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我录个音,也算是留证据了。”
虽说谨慎一点是没错,但莫佳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不太舒服,只觉得对方还是不够信任她,喜欢留一手。
但再转念一想,反正事情也解决了,后续不可能会有其他变化,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被告录过音,更是乐呵,说:“美女,你可真是个大好人,以后有机会我给你送锦旗。你是哪个律所来着?”
“锦旗就不用了,我也只是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主要还是我们当事人足够通情达理。律所的话,我现在在上诚,上下的上,诚实的诚。”
也挺莫名其妙的,她心里若有似无的,带着点没道理的小骄傲地想:也是厉诚的诚。
“哦哦,上诚的啊,这个所挺好的,挺有名的。”他忽然压低点声音,说:“你们所里婚姻这块的官司打得怎么样?”
莫佳还真想了想,说:“没怎么接触过,不过我们所在业内声望很高,每个部的实力应该都是很强的。”
“那就好。就是怕收费太高啊,我有个朋友最近遇到点麻烦,要找人打官司呢,之后要是定了你们所,你帮我——帮我朋友打打招呼,让你们那律师收费便宜点呗。”
莫佳特别老实,实话实说道:“我来上诚实习才几个月,跟他们部门不太熟,如果你朋友最后确实有意选择我们所,我可以让我师傅帮帮忙。”
被告千恩万谢挂了电话,但不知道是不是他朋友最后定了其他律所,还是莫佳的直白让他真信了她的人微言轻,这通电话过后,他倒是没再找过莫佳。
直到事情过去了十来天,莫佳快忘记了这件事的时候,突然就在上诚偶遇一位很像是这位被告的男人。
她曾经在被告给的材料里看见过他跟双胞胎的合影,对他脸上长在嘴巴边上的一颗硕大痦子很有印象。
莫佳原本好奇他是不是为了自己的著作权案子过来的,心里还有点儿小紧张,腹诽他不会真是给她送锦旗来了吧。谁想到他只是一脸漠然地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进了会客厅。
莫佳隔着会客厅的玻璃门往里看了看,隔壁婚姻家事部门的律师已经坐在里面了,身边还有他带的实习生小秦。
又过两天,小秦跟莫佳在茶水间碰到时,一脸无奈神情地跟她说:“本来客户的案子应该保密的,但这个客户也实在是太奇葩了。”
一般由这样开头发起的谈话,客户的案子就保不了密了。
小秦果然开始滔滔不绝:“你知道我师傅最近接触了个什么案子吗?一熊男的为了能跟自己老婆离婚,多次把小三带到家里来鬼混,当着她面亲亲热热地想恶心死她。”
“……”莫佳只是听着就觉得瘆得慌:“过不下去就离了算了,双方体面分开,一别两宽,干嘛非要做这种事情呀?”
“一开始就是离不掉嘛,他老婆没有工作,没有收入,这么多年一直全职在家带孩子,吃穿用度全靠自己老公的。狗男人这些年一直在外面养小三小四,她都忍了,这阵子他把人带回家里,闹得实在不像样子,她才受不了了,松口愿意离婚。
“这男人是真狠,财产早就转移得差不多了,孩子也不想要。事实上,他跟自己老婆闹离婚的首要原因就是他老婆给他生了一对残疾双胞胎。说是孩子生下来的时候缺氧,两个都是重度脑瘫,这些年虽然没少花钱做康复,可现在好几岁了居然连路都不会走。
“男人精得很呢,钱想要,房子想要,孩子不想要。来找我师傅就是帮他出谋划策,看怎么能尽量压低日后抚养费——拿他的话来说,最好一毛钱都不给才是上上策。还是个老板呢,靠给孩子卖玩具,一年挣大几十个达不溜,结果最后连一个玩具都不想给自己孩子买。”
小秦越说越上头,还试图拉上一直沉默的莫佳求赞同。
然而等他视线落回莫佳脸上,却被她惨白的小脸吓了一跳。
“佳佳,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差啊!”
***
莫佳回过神,怕被他看出自己心事似的连忙否定:“没什么,就是被你刚刚的话给震惊到了。”
莫佳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前两天我看见你跟你师傅接待了个人,不会就是他吧?”
小秦想了下:“对对对,就是那天来的那个,隔着玻璃我还冲你眨眼睛来着。这个事你居然都能记得,是不是那男的长得太猥琐了,让你记忆深刻呀?”
莫佳原本还有些幻想的心一下就掉了下去,耳边上一阵嗡嗡嗡的响。她只觉得现在脑子里很乱,非常乱,有很多事都让她想不通。
“他怎么会挣那么多钱呢?现在玩具行业不是很困难吗,各种批量的案子。”他明明跟她说很穷,说经济大环境不好,没有生意,为了周转,好几张信用卡都刷爆了。
“哪个行业不困难呀?但有人哭,总也有人会笑吧。那男的说是做玩具生意都十几年了,还能没点积累吗?卖玩具的又不用做什么研发,哪天冒出来什么爆款,简单跟单就能赚一波。就算是被告了,掏点钱出来意思意思就行了,有几个法官敢上惩罚性赔偿的,最后还是收益大过付出。你最近手头上不是有很多这类型的案子吗?应该比我清楚啊。”
莫佳摇摇头,她原本觉得自己是很清楚的,但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清楚了些什么:“挣这么多钱还要抛妻弃子。就算你说你不喜欢了,你要离婚,这也能理解,可是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呢?一年花几万块给他做康复,按他的收入来说,也不算多吧。”
“多是不多,可是得看值不值啊。有些人就觉得为孩子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但有些人就会觉得付出必须要有回报。哎,你很难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想这些人的。反正我在我们部门的这些日子,什么奇葩没看过呀。而更奇葩的是,为了养活自己,挣那几两碎银子,我们还得为了这种人去辩护。”
莫佳跟小秦聊完后,这一天都觉得很不舒服。
厉诚跟她说过对待被告要有同理心,不要有同情心,说过你怎么确定你的帮助就是对的,而你要帮助的那个又是真的值得呢。
周凯也跟她说过你涉世未深,不知道人间险恶。
当时的她以为自己每个字都听下去了,也每个字都理解。可等现在再回头想起来,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真正在听。
而她曾经感动自我,说过的所谓“如果这件事真的能帮到一个家庭,那我会觉得很欣慰。但如果只是我一厢情愿,我也可以吃一堑长一智,以后遇事先告诉自己别那么幼稚”,现在回想起来完全就是昭示她愚蠢的耻辱柱。
她完全做不到话里的那份豁达,只觉得原本的那个自己非常蠢,非常蠢。蠢到她恨不得发明时光机回到过去,好灭了那个自己。
部门里有人的时候,她只能竭力忍着,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显。
等到大家一一都走了,她这才虚脱似的趴在桌子上,整个人没有一点力气。
莫佳脑子里的声音太多,以至于办公室里响起脚步声都没发现——直到有人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她“啊”的尖叫了一声,吓得完全扑倒在桌上。
本就是临时在打印机旁边撑的折叠桌,哪禁得住她这么用力的突然来袭。
桌子立刻就翻了,人与材料都径直坠下。
厉诚呼吸都暂停几拍,立刻俯身去抱住她。直等把她稳稳接住,用力捞了起来,忍不住骂道:“做什么亏心事了,这么大反应!”
莫佳起初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厉诚更加窝火:“问你话呢,哑巴了,大半夜不回家,在这儿熬着很好玩是不是?”
莫佳这才抬起头,脸色极差,怯懦目光与他碰到的一刹那,她眨巴几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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