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骤然暗沉下来,只有供桌上的长明灯和那三支新插入的香头,固执地燃烧着一点微弱的光源,将巨大的阴影投射在墙壁和房梁上,扭曲晃动,如同蛰伏的巨兽。
祠堂里死一样的寂静重新弥漫开来,浓稠得能溺毙人。檀香与那股奇异的腥冷熏香混合在一起,更加肆无忌惮地钻进鼻腔,沉入肺腑。苏清月依旧跪在冰冷的蒲团上,背脊挺得发僵。掌心紧贴着那枚黄铜怀表,停滞的秒针如同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血肉里。
“本分…期许…” 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词,舌尖尝到的只有铁锈般的苦涩。父亲拂袖而去时那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熏香气息,仿佛还粘稠地附着在空气里,挥之不去。那味道让她清晰地想起不久前闯入父亲书房禁地时的惊鸿一瞥——
就在那排厚重的线装书后面,一个隐蔽的暗格被无意间推开了一线缝隙。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账簿密信,只有一尊被幽幽烛火供奉着的雕像。那雕像材质非金非玉,色泽暗沉如凝结的污血,造型更是狰狞可怖。它盘踞在小小的神龛里,三头六臂,青面獠牙,每一只眼睛都空洞地睁着,似乎在无声地嘶吼。最令她头皮发麻的是,那雕像的形态,尤其是那扭曲盘结的肢体和嘴角诡异的弧度,竟与她最近在警局秘密档案里看到的一幅摹画——那起轰动租界的富商女离奇死亡现场遗留的诡异符号——有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同源的邪恶神韵!
当时她心脏狂跳,几乎要夺门而逃,却被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惊得立刻合拢了暗格。父亲供奉的,竟是这种东西!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祠堂的阴冷更甚百倍。那绝不是什么正统的神佛!那扭曲的形态,那弥漫在书房深处、此刻又缠绕在父亲衣袖上的奇异熏香,无不散发着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邪异气息。
父亲知道吗?他是否清楚自己供奉的是何等存在?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心甘情愿?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舔舐过苏清月的神经,带来一阵强烈的战栗。她想起父亲近年来愈发深居简出,想起他眼中偶尔闪过的、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某种……近乎贪婪的狂热?一个可怕的猜想不受控制地在她脑中成形:这尊邪像,与她被迫接受的婚约,与父亲口中所谓的“苏家安身立命的基石”,是否存在着某种她尚无法看清的、肮脏而恐怖的联系?
“由不得你任性……”
父亲冰冷的话语再次在死寂的祠堂里回响,如同魔咒。
苏清月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祠堂里那股混合着腐朽、香火与邪异熏香的气息冰冷地灌入肺腑,却奇异地压下了一丝翻涌的惊悸。她慢慢地从冰冷的蒲团上站了起来。跪得太久,膝盖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她却恍若未觉。
目光再次扫过供桌上那三炷新香。青烟笔直,在幽暗的光柱里盘旋上升,最终消散在祠堂高耸的、绘满彩绘的藻井深处。那些仙鹤祥云的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模糊而诡异。
她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被怀表坚硬的边缘硌出了深深的凹痕,甚至有些泛白。那枚黄铜怀表静静地躺在那里,表壳上繁复的缠枝莲纹在幽光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那根秒针,依旧死死地钉在“XII”的位置,纹丝不动,像一个沉默而固执的句点,宣告着某个时刻的永恒凝固。
冰冷坚硬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苏清月伸出右手,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探入旗袍立领下、紧贴着锁骨的位置。指尖触碰到一丝微凉。轻轻一抽,一柄小巧的柳叶形解剖刀滑入掌心。
刀身不过三寸,寒光内敛,薄如蝉翼,边缘锋锐得能轻易割开最细密的血管。这是她形影不离的工具,也是她对抗这混沌世道、剖开一切虚妄与黑暗的武器。冰冷的刀柄紧贴着她的掌心,那熟悉的、属于钢铁的触感和重量,瞬间驱散了祠堂里无处不在的阴冷与腐朽气息带来的黏腻不适。
她垂眸,凝视着掌中这枚冰冷的凶器和那枚同样冰冷的、时间停滞的怀表。解剖刀的寒光映着她清冷的眼瞳,深不见底,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强行压入一片沉静的冰湖之下,只余下磐石般的冷硬与决绝。
指尖微微用力,感受着刀柄传递来的那份坚实可靠。
这柄刀,远比苏家祠堂里这些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牌位,远比父亲口中那不容置疑的“命”,更让她感到真实。
她需要真相。关于这凝固的时间,关于父亲供奉的邪物,关于那桩即将把她吞噬的婚姻,关于笼罩在苏家深宅之上那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熏香阴云。
苏清月最后看了一眼那层层叠叠、面目模糊的祖宗牌位,眼神里没有敬畏,只有一片冰冷的疏离与审视。她不再停留,握紧了掌中的刀和表,转身,迈步。素净的月白旗袍下摆拂过冰冷的青砖地面,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她伸手,推开了那扇隔绝祠堂与外界的沉重木门。
——
夜色如墨,沉沉地泼洒在法租界蜿蜒曲折的里弄深处。月光吝啬,只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面上投下几块破碎惨白的光斑,很快又被两旁高耸的、布满藤蔓的砖墙投下的浓重阴影吞噬。空气里弥漫着江南特有的、带着水腥气的阴冷,混杂着远处黄浦江飘来的轮船汽笛的呜咽,更添几分孤寂与不安。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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