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半昼,暖暖忽觉这王府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午憩醒来后,只觉屋里闷闷的,便与舒雁一起去花园散步,行至揽月亭,金鱼都朝人影围过来,她便倚着栏杆喂起鱼来。
不多时,阴郁的天空终于飘起雨来,水面上出现一圈圈涟漪。
“郡主,咱们回去吧,怕是一会儿要下大了。”舒雁看着天空乌云连绵的样子,这雨一时半怕是不会停。
暖暖点点头,起身往回走,行至半路,韦素匆匆赶来:“可找到郡主了,郡主快去看看殿下吧,殿下发热了,烫得厉害。”
暖暖听完,皱了一下眉头,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他生病,这次看来是伤心伤狠了,她立即转了方向,向书房走去。
韦素边走边说:“自郡主走后,殿下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出来,属下进去送饭送药都被骂了出来,还从未见过殿下如此过。”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书房,推门而入,只觉室内潮凉阴暗,叶皓蜷缩在躺椅上昏睡,面色苍白,额头烫手,右脚裸露在外,一片黑紫肿胀一点也没有消减。
暖暖回头看了一眼舒雁,舒雁点头,自去安排关窗、掌灯、烧水及膳食药饮。她又吩咐韦素去搬暖炉和被褥来,并让人拿帖子去请郎中。
叶皓迷迷糊糊中说道:“不必了。”
暖暖想他大约不想让人知道,也只得作罢。
一切安排停当,舒雁绞了帕子敷在叶皓额头,画眉端着一碗浓浓的糖枣姜水来,跪在榻边,想用勺子喂给叶皓。
叶皓却接过碗,放在嘴边犹疑了一下后一饮而尽,喝完又闭眼躺了回去,好一会才觉得周身暖了起来。
画眉又端来了粥和一些清淡开胃的小菜来,叶皓摇摇头说道:“都出去吧。”
众人行礼后都退出门外,只剩暖暖拧着双眉看着他。
他精神不济,垂下眼皮说道:“你也回去吧。”
“我还是陪你说说话吧。你这样子,真让人担心。”
叶皓撑着身体坐起来一些,叹了口气说道:“我这样子,是不是很颓废?”
“你说呢?”暖暖端起粥,一点点喂着给他吃。
“想我从前何等恣意潇洒,也未曾困于儿女情长,繁华之地真是乱人心神……我刚才梦到长右山了,层峦叠嶂、苍翠欲滴,只有在那里,才是真正的心旷神怡,等这里的一切结束了,我要回长右山去。”叶皓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但随即黯淡下来,但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暖暖恐他又伤神,劝慰道:“倒也不是繁华乱人心,是你现在肩上的责任太重了。”
“自师老将军去后,我们开始布局谋划,已经快两年了。两年,杜家若反早就反了,但依现在的情况,让我越来越怀疑自己的判断。我每日都很累,倒不是身体上的劳顿,而是精神上的压力。这种压力不是一日两日,而是长期了,看不见尽头的,可每次听见锦瑟的琴音,我便觉得能轻松下来,暂时解脱一会。”
“所以你喜欢的是她的琴音,而不是她的自身?”
“先琴而后人,再后来,喜欢就是喜欢,再没有那么多理由了,直至昨日看到那一幕,细想起来,我怕我是看错了人,或许她早已是杜家的眼线,而我却毫无防备,所以我如此伤心、自责。”
“倒也不至如此,你现在是怀疑时局、怀疑自己、也怀疑所有人。我看锦瑟倒不像是这样的人,别的我不了解,但她看你的眼神与看别人不一样,什么都可以装出来,唯独这眼神装不出来。”
叶皓接碗,将粥喝尽,说道:“但愿如你所言,过了今夜,一切就都过去了,我便不会再如此了。这些话,还好能同你说说,不然困顿于心,着实是难受,我会尽快好起来。大敌当前,我实在是不该这样。”叶皓说着,只觉得困倦来袭,头脑沉沉,直往下坠。
暖暖收了碗,又端水让他漱了口,说道:“别多想了,睡一觉便都好了。”
叶皓躺下,稍微点了一下头便又睡了过去。
暖暖为他盖了被子,熄了灯,掩门出去,仔细吩咐了韦素等人后,带着舒雁、画眉等人回到淡云阁寝殿内。
此时,雨已如牛毛般细密,三人撑着伞在雨中慢行。
画眉:“还是郡主明智,给殿下服了安神药,一会郡主回去也要饮一碗姜茶才好,驱驱寒气。”
暖暖呵了呵双手,说道:“我也是为了他好,发热的人最需要好好休息,他这般折腾,只会越来越严重,还有什么吃食吗?我有些饿了。”
“奴婢去厨房看看,这个时辰,厨房应该熄火了。”舒雁回答。
暖暖叹了口气:“若没有就算了,别惹出大动静来。”
她回到淡云阁,洗漱闭舒雁才端了一碗蛋羹并两个水煮蛋进来,说道:“厨房里都已收拾,奴婢问管事的要来几个鸡蛋,用煎药的小炉子炖了碗蛋羹,郡主将就着用些吧。”
她尝了一口,觉得寡淡无味,随口说了句:“味道淡了些。”
“是奴婢疏忽了,没有要盐,咱们屋里也没有。”
暖暖勉强吃了半碗,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到戊时。”舒雁边说边端来果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块发硬的千里酥。平日里郡主在外面玩乐够了,回来并不用点心,所以便未曾备下,她自责道:“郡主恕罪,明日奴婢便去买些茶点来。”
暖暖平日里不喜用点心,只是今日实在是饿了,她说道:“明日再说吧,刚这个时辰,看天色我还以为已经很晚了。”
雨滴轻敲着梁瓦,顺着屋檐滑落,滴滴答答的声音伴着凉意侵袭进来,舒雁命人将暖炉搬了进来。
暖暖听着雨声,看着众人忙碌,忽觉百无聊赖,竟然有了“长夜漫漫何时旦”之感。她细细想来,才发觉自己已将之前的抄书、绘画等小爱好全都丢掉了。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于是她让舒雁去找些笔墨水彩来。
舒雁却有些为难:“笔墨还好说,只是水彩,咱们这里并未准备。”
“那就找些书册来,这些总有吧。”
舒雁翻找了好一会,也只找来一些建安散文和辞赋,她解释道:“这些书是清理殿下书房时丢出来的,奴婢看着可惜便留来下来。”
暖暖看着这些东西,颇为不满,纸是黄麻纸、笔是兔豪。此前她有自己的书房,书册满架,笔墨纸砚,从来未缺过,即使在临闾关那样偏远之地,她用的物件也都是上品,从未有过敷衍。
她看了看窗外,这样的天气,这个时辰,只得将就着用了,随后命画眉磨墨、舒雁裁纸。随手翻到了曹孟德的诗,抄写了起来,舒雁又端来了两盏烛台,多添些光亮。
一首《观沧海》,暖暖写了三遍,都觉得十分不好,纸张粗糙、笔毫太硬、墨色不匀,腹中又空虚,每一条理由都让她觉得十分烦躁,她将写错的字揉成一团团,扔到地上。
画眉看出郡主不悦,不敢说话,小心地将墨磨得再细腻一些。
舒雁见纸越来越少,温和地说道:“郡主再这样,纸都快用尽了,明日咱们便去采买些好的来。”
暖暖也知不全然是纸笔的问题,而主要原因是她心情烦躁,她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放慢了写字速度。
外面的雨声不知几时停的,渐渐地外面只剩檐下滴水声,均匀而有节奏。画眉倚着案几睡了过去,舒雁安安静静地关照着屋里的一切。
暖暖看了一眼画眉,说道:“都去休息吧。”
舒雁叫醒画眉,示意她回去睡觉。画眉揉了揉眼睛,向暖暖行了一礼后退下了。舒雁拿了件大氅为暖暖披上,说道:“郡主也早些休息吧。”
“白天睡多了,现在不困。你去睡吧。”
“奴婢陪着郡主。”
暖暖未语,此时,她已觉得不饿了,大约是饿过劲了,笔与纸用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好。刚才的那股烦躁劲已经过去,她平心静气,想到了昨日叶均说的话:自行吾身,常思己过。
她开始思考刚才为什么心中为什么有怒火?什么事都有因果,不存在无名火,难道仅仅是因为食物和用品,这些外在的因素吗?肯定不是,她此前对这些并不挑剔。此时她的挑剔是源于对比,她看着剩下的半碗蛋羹、看着纸上的文字“水何澹澹,山岛竦峙”,一切都似曾相识,她突然意识到,她是在想他。
怎么回事?必须要控制这种念头,已经决定要忘记他了,再也回不去了,她使劲拍了拍脑袋。
她为自己找了各种借口:回忆嘛,怎么可能抹去,是这几日养病闲着太无聊了,才会让它钻了空隙;或是与于文则论剑、四哥经常提起他的缘故。
还是日子过得太闲了,要是师姐姐在就好了,她重新拿了一张纸,开始给师英玉写信,信中怒骂了于文则一通。
以后的日子的确还很长,不能再这样荒芜下去,她决定找点事情做,让自己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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