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殿,案几上堆了半尺高的书卷,画眉说是成王殿下遣人送来的,还叮嘱公主有时间多读书,不要将课业荒废了。
暖暖翻了翻,是郑玄注释的论语,真是十分无趣,等见到了四哥再跟他要几本杂书来看,忽而又想起四哥已经是陛下了,哪里还会有这些书,又是一阵失落。
日子照旧,暖暖似乎失去了对周围一切事物的新鲜感,打不起一点精神来,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
而且她发现自己十分易怒,日常里有一点不如她的意,便想发脾气。
起初她还十分注意隐忍,后来觉得忍耐只能让她更生气,有一次甚至对文瑶发了脾气,看着文瑶泪眼汪汪,又陷入深深的自责。
一个晴朗的午后,她正百无聊赖之时,成王妃着人过来,说是今日得了几尾刀鱼,叫公主过去,一起趁新鲜吃。
对于这个既亲切又陌生的姐姐,心中是有愧疚的,她有些不敢面,若不是她,夏萱已是中宫之主。
终于,还是梳洗更衣,来到了建章殿。
夏萱见了她倒是一如往常,心疼地说道:“看着脸色差的,你那边我不方便过去,你也不来看看我。”
暖暖规规矩矩地回答:“总觉得没有精神,不想出门,再者姐姐协理六宫繁忙,就没来打扰姐姐。”
“怎么还跟我客气起来了?说是协理六宫,可陛下这六宫哪里有什么人,能有多少事,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不立后也不纳妃嫔,谁劝也不听。”
“大约是政务繁忙。”
夏萱拉着她进了殿内,小声说道:“你身边的文家小姐,文瑶,听说是为了陛下才屈当侍女进宫来的,如此痴情,陛下难道看不见?”
“姐姐快别说了,若陛下能看见,也不会把人推给我了。”
暖暖近日来也对文瑶十分头痛,金华殿上下对文瑶已是十分怨怼,而她也不敢过分苛责这位世家小姐。
“我就知道你下不了她的面子,改日我替你去说她,你那殿中也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二人正说话间,青琚来回话:“回王妃,给殿下的膳食已经装食盒了,咱这边只等小殿下放学回来便可用膳。”
夏萱:“好,着人送过去吧。”
暖暖问:“怎么,三哥哥不回来用膳吗?”
“他哪里有时间呀?每日早出晚归的,留宿太极殿都是常事,孩子们几日都没见到父亲了。”
“这离太极殿也不算远,怎么会见不到?”
“孩子还未起时他已经走了,孩子睡下了才回来,所以见不到。”
“陛下用人有太狠了吧!连家都不让回来。”暖暖替夏萱抱不平。
夏萱压低了声音:“慎言!如今朝堂不稳,正是要紧的时候。”
暖暖忽然想起她有些事要对叶皓说,于是说道:“我去给哥哥送吧,好久没见到陛下了,去看看他。”
“也好。”夏萱倒是很痛快地答应了,之后便命人提了食盒与她同去。
两个侍女一人提一个食盒跟随公主来到了太极殿。
中官见公主到来,赶紧进殿内通报,殿内的争吵声戛然而止,之后那中官出来请公主进去。
暖暖的到来让殿内紧张的气氛有所缓和,她见礼问安。
叶皓说道:“不必多礼,你怎么来了?有事?”
“姐姐让我来给三哥送膳食。”
还未等叶均开口,叶皓先说道:“三嫂做的膳食,快拿进来。”
一中官赶紧出去让侍女将食盒端来进来,盒子打开,香气瞬间弥漫开来,让暖暖这个不思饮食的人都有些流口水。
“这膳食朕就截胡了,三哥,你回去用膳吧,刚才的事明日再议,暖暖你留下,我有事对你说。”
暖暖正好不想回去,应声行礼:“是。”
叶均眉头一皱,似乎有话要说,但见暖暖应下来,便说道:“是……臣遵旨。”说完规规矩矩的行礼告退。
叶皓对一众中官说道:“不必伺候着了,朕对公主有话说。”中官们应声而退,殿内只剩下了兄妹二人。
叶皓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感叹道:“唉!日日板着,连坐着都要受规矩。”
“你怎么让三哥回去了?”
“我日日押着他,三嫂不知怎么怨我呢……”
暖暖着急维护夏萱,说道:“她没有,姐姐她可是识大体的。”
“呵,还是姐妹最亲呀!唉!最近忙得很,好久没去看你了,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还能怎么样?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暖暖边说边夹了一口鱼肉。
叶皓看她吃饭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暖暖不解其意:“你笑什么?”
“也就咱哥儿俩用膳没那么多禁忌,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不过,有了美食,还少点什么。”说完叶皓起身在木架的格子里一顿找,最后竟拿出来一坛酒。
坛子一开,浓郁的醇香散发着迷人的香气,他又顺手拿了两个茶盏当酒杯。
暖暖简直不可思议:“堂堂梁帝,竟然藏酒。”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我有个喜欢酿酒的朋友吗?这是他新酿的酒,名叫梨花春,是今年梨花开的时候酿的,我都藏了好久没舍得喝了,今日一起尝尝。”
暖暖喝了一小口品了品,赞叹道:“人间极品,这段时间都没饮酒了,我大约是忘了还有忘忧水这个东西了。”
“你身子不好,要少饮一些,头疾怎么样了?”
“时好时坏,你怎么样?”这番对话,让暖暖到觉得他们之间,竟如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
叶皓饮了一盏,感叹道:“每日紧紧张张,没有一刻闲暇,依我这副德行,坐在这个位置上真是有愧,若没有三哥,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记得你是为了什么要紧的事,为了什么来着?我不记得了……”
暖暖只记得她是因为叶皓曾经说过“我要得到权利,登上那个位置”,而改了遗照,可却记不清是为了什么。虽然记不得了,但是她为了他这句话竟然如此逆天而行,想必背后的事情一定比天还重要。
叶皓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么重要的是她竟然不记得了,不由得微微皱眉头:“是,为秦羽和长右山,在这个位置上会我才有能力为他们报仇。”
暖暖敲了敲头,说道:“秦羽是谁?长右山在哪里?他们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非常重要,秦羽是我的侍卫,因护我而死;长右山是我的师门,我还有个师弟……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你学的剑术就是长右山剑法。”
“我没有印象,我的剑术……难道我也是在长右山学的?”
“不是,是我师……”话到了嘴边叶皓还是犹豫了,这些事硬塞给她,只怕会让她更加痛苦,于是改口道:“算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暖暖很失望,叹息道:“你们都说:都是过去的事了。可我的过去是什么?你知道这种感受吗?所有人都能说出我以前做了什么,去过哪里,可我却一点也没有印象。这种感觉真的很痛苦,我只能不去想它,让日子就这样过下去。”
“这样倒也不错,知道的越少烦恼越少。”
二人说完碰了一下盏,各自一饮而尽。
暖暖想起画眉的事,说道:“我还真有两件事求你。”
“什么求不求的,说吧。”
“画眉和那日接应你的卫尉肖云平情投意合,还请你下旨赐婚。”
“可以……肖云平为人忠诚正直、有胆有识,是个好归宿。”
“第二件,我想解了舒雁的身契。”
“我早就说过,她二人既然跟着你,一切你说了算,怎么,舒雁也有了人家?”
暖暖摇摇头:“她也是个死心眼,只说要跟我一辈子,我说让他跟了你,可把她吓坏了,哥,你说她怎么就看不上你。”
“感情这事,不能强求,她本是我母妃给我安排的人,我一直不愿意,正好,她也不愿意。”
很快一坛酒见底了,有中官进来掌灯。
暖暖看着透过窗子月华,被烛光赶了出去,说道:“还有酒吗?我想去外面看着月亮喝。”
“我就两坛,喝完就没了。”
“小气,你想要什么样的美酒都有,偏偏舍不着这两坛。”
“也罢,难得有这样的兴致!”叶皓便将另一坛酒也搬了出来。
二人持盏而出,于台阶上坐下,望月而饮。
“好久没抬头看看月光了,这大殿的屋顶太高,不然可以上去喝。”叶皓看着屋顶,想着以他的功夫应该是上不去的。
“这不是在王府,也不是在哥哥家,你现在是帝王,注意些形象……你为什么不让哥哥一家回去住?还赐了新宅子?”
“不让三哥回去,是因为我真的太需要他了,我之前的种种行径,在一部分朝臣看来的确是难当大任,有三哥在能稳住朝堂,我才能放手去做其它的事情;不让三嫂回去,是因为杜兰芳。”
“杜兰芳……杜兰芳是谁?”
“三哥的侧室。”
“什么?侧室?”暖暖
“对,三哥当年假意与杜家合作,娶了杜卫的侄女杜兰芳为侧妃,可其中伤害最大的是三嫂。杜兰芳虽然不在了,但是还是会留下痕迹,我不想这些痕迹再伤害他们一遍,那就把一切痕迹都抹掉。”
“杜兰芳真是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嫂嫂不是不能容人之人,她若是能安分守己,嫂嫂怎么会执意离京,你又怎么会……”叶皓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赶紧喝了一口酒打住。
暖暖追问:“我会怎样?”
“没什么……”
“今日姐姐还说呢,你什么时候立后呢?”
叶皓苦笑了一声,顺势靠在台阶上,用一只胳膊撑住身体,一只胳膊将腰间的玉坠摘下,举过头顶,说道:“大概不会了,有它陪着就足够了。”
“锦瑟”二字在暖暖脑中浮现出来,有些事情渐渐清晰起来,她记得锦瑟投靠了杜家,可又不像是投靠了杜家,她问道:“是锦瑟?她在哪儿?”
“死了……”叶皓平淡的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悲哀:“宫变的前一夜,翠微楼大火,人们在火场里找到两具遗骸和这个玉坠,这是当年我在洪汝河上赠予锦瑟的。”
说着他的眼泪滑落,拿起酒坛大口地喝了起来。
暖暖夺过酒坛:“你慢些……”
叶皓仰头望天,试图将泪水收回:“我想,那把火应该是锦瑟故意放的,拖住了杜纯之……我对她说了那样的狠话,她还是用命帮了我,可我甚至都没有办法为她悲伤。如果能重来一次,软语认错也好、强取豪夺也好,我一定会让她留在我身边。”
听到这里,暖暖的心忽然很痛很痛,像被突然挖掉一块似的,仿佛失去爱人的就是她自己一般,眼泪竟不住地涌出,可是这是为什么?她也不深追,自顾自地宣泄着情绪。
最后,暖暖抱着酒坛靠着叶皓的腿睡着了。
叶皓的理智告诉他再不可如暖暖一般,如此放纵自己的情绪。
他将玉坠挂在腰间,命人用肩舆将暖暖送回了金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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