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跟标

招标自是从面积最小的静海场开始,果不其然由乔家轻松拿下,无人相争。

乔煜文自始至终漠然静坐,仅命一名得力管事代为讲述方案。那人仪态端方,口齿清晰,思维敏捷,应对冯與等熟谙盐政之官的盘问亦从容老练,显见久经商场。

静海盐场原本运转成熟,盐田维护良好,从未停产,所需不过是扩建与优化。最终定标银十二万六千四百两,分三年拨付,款项主要用于新增盐田、排水渠与灶房修缮。

第二场,轮至黄骅。果然无人与卢氏角逐。卢父擅工艺而讷于言,且素惧官府,便由儿子卢仲宣出面应对。

他自信沉稳,所报金额十九万八千二百两,详列项目包括新盐田开垦、制盐器具购置、灶户培训计划及早期引水工程,测算清晰,条分缕析,显出极强的专业素养。

唯独掌沧州府财政的同知张青冷冷发问:“你父子二人,小本起家,我向来知之。如今哪来二十万银票?莫非临时举债,虚张声势?”

此言虽刻薄,却直指要害,几近实情。卢仲宣定了定神,朗声答道:

“实不相瞒,我们确无家资。这二十万,是说动村中百姓以田土为抵,同我们一搏的血本。我们村原皆灶户,因盐田干涸改种为农,至今仍念着那一炉炉热盐气。如今能重操旧业,亦算为国尽力。”

他顿了顿,取出银票原件,郑重道:“此票为借款,在票号开了户头,签了契书,如违所诺,不劳官府,票号自会追我父子家破人亡。”

言罢,深深一揖,额近地面。

冯與此前已觉其讲说虽熟练,却句句如背稿。尤其资本运作部分条理清晰,甚至远胜盐务本身,心中已明:此案背后,定有祁霍之一支持。既然那二位愿担如此高额风险,何乐而不为?遂含笑点头,抬手示意:“准。”

卢氏父子不料如此轻松过关,喜出望外,连连叩谢。冯與笑着命人将二人扶起归座,正欲主持下一场乐安盐场之议,座中却已有动静。

只见那位“唐小姐”款款起身,盈盈一福,柔声道:“乐安、南平、安陵三场虽有大小之别,却相去不远。民女斗胆,是否可先议安陵,再及乐安,最终南平?”

她言语温婉,礼数周全,却分明是在变更议程顺序,意有所指。

此女正是鄢尚书爱女,众官或多或少知道。冯與更早在赴任前,就被鄢世绥请去家中吃过一席饭。

彼时鄢大人语重心长,半叹半托:此女心高气盛,自小被他宠坏,如今说要为国效力,便借霍家的壳子出来走走。他虽无奈,却也拗不过,索性睁只眼闭只眼,还望冯與多加照拂。

那番话亲昵得几近托孤,若非好歹顾及颜面,只怕要亲自引荐女儿登场。

冯與对此心知肚明,此刻见鄢宛棠开口,怎敢拒绝?只得微微颔首道:“顺序无碍,只要所呈方案有前两场的水准,自然欢迎。”

鄢宛棠微笑垂首道谢,起身后缓声道:“那么,便由我代为详述安陵场开发方案。”

话音未落,几名随从抬进一扇屏风。一半绘有安陵盐田的地形与分区示意,另一半则是方案提要十条,将所需资本、人力、工期、产量预估、回本周期、利润分摊等事项一一列出,条理分明,直观明了。

这一番做派,把现代人流昭看得几乎憋不住要笑出声,却把这群古人实打实震惊了一番。

承淙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原来咱们干掉那褚一横时,你给我看的那几张破纸是想模仿这个效果?”

气得流昭暗暗踹他一脚:“谁模仿谁啊,我做ppt……做方略这么着很多年了!”

鄢宛棠见祁韫终于抬眼望来,落在那十条提要之上,神色淡然如常,却看不出深浅。她心中斗志陡起,红唇一勾,眯眼笑着开言。

她的讲述条理分明、声调从容,将复杂的盐田开发逻辑拆解得清晰可辨。措辞得体,数据详尽,不显锋芒,却步步紧扣关键,听者无不侧目。

最终,她笑容恬淡,落下结论:“最低投资三十一万五千两,约合七十五两每亩,只需两年建成,三年完善,自动工第十三个月起开始产盐。”

此言一出,承淙、流昭和几位掌柜心中皆是一震。她所报的亩均成本、开发周期,竟与祁家所算几乎无异!祁家方案核算为每亩约七十二两,需时两年半,虽建成稍慢,但用银更省、开产更早,综合效益并无劣势。

冯與看官员们已无异议,正欲敲定,祁韫果然拱手起身:“藩台大人,敢请也听我家一言。”

得了冯與点头,她目光落在那屏风上,唇边噙笑,语气温和:“唐小姐此图精妙,祁某自愧弗如。然若能借此图一用,以便说明,可否?”

鄢宛棠侧目望来,目光如刃,却笑得温婉:“自不介意,祁二爷在上书画都使得。”

祁韫略一颔首,伸指圈起屏风上一块:“先从我家方案讲起。我之谋划,分三阶段推进,第一步,即从西北侧的枯灶村十亩地开始。”

说罢,她条分缕析,将祁家众智合力完善的“交替开发法”娓娓道来:四千二百余亩地划分为四批次,错峰动工、交替培育,虽总期略长,却能提前产盐,回本更快,税利更稳,更适合长期持续运转。而熟练工人将转化为下一阶段的新工匠种子,带动效率整体递增。

最终,她微微一笑,语气平静:“最低投资三十万零二千四百两,实与唐小姐方案相差不多。”

说罢,她语锋一转:“只是唐小姐方才所述,有一处数目恐有遗漏。若将建设期内前两批次所借银票的月息一分二厘计入,并叠加人力与扩建时所涉人工成本调整项,实际资本支出应再加一万四千七百两整。”

她语气轻描淡写,却精准无比,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鄢宛棠心中飞快一算,知她所言无误,便含笑点头,落落大方地回了一礼,道了声谢。话锋却陡然一转:“我方才所述,仅是最低投资。然此次兑换的筹码,并不止于此。”

她眼中光华一闪,神情自信锋锐,意气风发,声音也透出几分张扬:“为使安陵场更臻完善,我愿将投资追加至三十六万两。”

祁韫轻轻一笑,依旧从容:“岂有不跟之理?我愿出资三十八万两。如此,产盐周期压缩至七月,建设周期亦可控于二十二个月。”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皆激动起来: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要落在财力比拼上!

两人你来我往,从三十六一路加至四十,神色渐凝,语气也不复轻松。自四十二万起,每轮便只加五千两,步步为营,渐显吃力。

至四十五万,周期已压至极限,早无可缩之地,争到此刻,已是意气之争。

祁韫缓缓将四十五枚筹码推至案几中央,落子如山,微笑中却透出一丝疲意:“唐小姐,你赢了。我家筹码已尽。若诸位大人最终所重者是财力,那么安陵这一场,祁某认输。”

不等冯與开口打圆场,鄢宛棠已莞尔一笑:“祁爷还是将筹码收回吧。下一场乐安,才是你真正所图。这一场安陵,不过是你陪我小试牛刀,对否?”

“唐小姐眼明心亮,叫祁某无地自容。”祁韫仍笑意不减,拱手答道,“但既然安陵归了霍家,这乐安场,祁某是志在必得了。”

“谁说安陵是霍家所得?”鄢宛棠语气淡淡,“我方才,不过是代王公子陈述方案罢了。”

此言引得人人耸动,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一直作壁上观的王应辰居然还点头笑道:“我确实不善言辞,便请唐小姐代劳。至于本场所用筹码,确为我王家出资。”

承淙乐道:“还能这么玩啊?辉山,那咱们刚才就算是替子阙出马吧,不丢面儿。不过筹码不能算他的!”

一句话惹得哄堂大笑,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尽皆消散。

霍子阙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哪请得动祁二爷为我代言?”却又是语锋一转,执扇轻摇,笑道:“不过,这乐安场,确是我霍家所图,亦由唐小姐发言。”

“不如请祁二爷先讲吧。”鄢宛棠眨眼一笑,语带揶揄,“这一回,我倒没备屏风,叫祁爷借不着了。”

既然安陵不过虚晃一枪,祁韫反倒被她套出了底牌,筹码尽数亮明,亏的可不只是颜面。

鄢宛棠看她仍强作镇定,心中痛快非常。

果然,祁韫再开口时,气势已收,语气平平,只道乐安场最低投资二十七万左右,周期三年,仍为交替开发法,所产为四川新法炼制的上用级细白盐。

她将这“新法”作为发言重点,详述其盐品洁白细腻、成色优良,未来或可开创独一无二的新类目,效益不可估量。

谁知,方才祁韫指鄢宛棠算术有误,此时她便毫不客气地反将一军,笑道:“祁爷所言的新法,出自四川制卤商人之手。可制卤归制卤,论起盐务,总归隔着一层。”

她声调婉转,语锋却极利:“若在真正制盐行家看来,此法虽省地省工,却多以土灰为滤,火候稍急便易杂质残留。且其析盐靠冷凝沉析,受温潮影响极大,一旦入夏,成色便走样,产量也不稳。”

说罢,她笑意更浓,目光转向台下:“二位卢爷技艺精熟,自是能断得清。我说得,可对?”

卢氏父子受祁家恩惠,正犹豫着不便开口,不料冯與忽然笑道:“卢爷,唐小姐这话,可有几分准头?”

被官老爷推上前台,卢宗海只得涨红了脸,低声道:“确有其事。此法若气候不稳,杂质确难尽去,久储则色暗发潮,若无更精提炼,只可称细盐,难谓‘上用’。”

至此,别说与祁韫结交不久、情绪极易起伏的小顾掌柜垂头丧气,就连三位大掌柜与流昭都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祁韫在商战中接连受挫,还败得如此颜面无存!

咳,什么招投标都是作者瞎想的啊,古代应该没有这做法(懒了,没查证)。数据也通货膨胀严重,比如说古代地价就相当便宜,跟现在做开发项目,土地成本就是大笔支出不一样……大家看个意思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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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跟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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