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若心中却在拉扯。一方面,她想派祁韫亲赴北地边境,抢在大战爆发前实地察考,提前筹划粮道,布局民间商贾之力,为战事蓄势。若真有兵事,便可昼夜之间即刻启用。若能趁机寻得李氏破绽,更是妙手一着。
她当然明白,祁韫虽出身资本,却远非只擅逐利。南平盐场开发已证其才,那次委派既是信任,也有意以实务磨其锋芒。北境粮道如此重要之事,唯有她能凭商路之广、人脉之密、调度之敏,补足官府系统之弊,令她心安。
可若真遣她前往那等险地,所行又与李氏利益正面冲突,一着不慎,她这小面首恐有去无回。汪贵纵横不过乱匪一众,李氏却是能倾国的军权之主,其险不啻于虎口夺食。
瑟若心底叹息:今日是辉山生辰,不该以重担扰她。却见祁韫正静静沉思,眉眼之间反透出几分思索时特有的愉悦神情,不禁莞尔一笑:我这小面首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羊羔。真逼急了,说不定李家这头猛虎,也得栽在她这兔儿牙口里——原来祁韫正是属兔。
两人于是坦诚无间,将心中筹划一一厘清,计共四策。
其一,先扶替代之人,徐图重建太祖旧制,将边军节制之权分拆,统兵归将军,粮饷归户部,军政归督抚。以“整饬军制”之名,削其独断专擅之势,为后继者铺路。
其二,扼其钱粮要害。兵贵三要:粮、马、人心。断其粮饷,拖其马匹,离其军心,不战而胜。祁韫可由商路入手,截断其私渠之粮。朝中亦可借“清查军饷”之由,迟滞供给,积怨成势。
其三,挑拨其党羽之情。梁李一体,最忌信裂。可暗中策动梁党中人,出使北地,以奉命之姿试探李桓山忠诚,离间双方。
其四,擒贼擒王。李桓山身在边镇,阳谋难施,只有阴计除之。或诱其入京,以事召之,一击致命。或策其部下反噬,营造“兵变杀主”之局,使其死而罪归己身,军权顺理落入新主之手。
如是四策并施,步步相扣,虽不动干戈,亦可换旗易帜,削其势、破其名、断其命。
盘算下来,须及早着手的,自是一、二策。但粗略估计,这两策若要成势,少说也需三年光景。
祁韫心知,自己年内恐怕便要亲赴北地勘察。但她也坦率告知,族中三年考核正值关键,今年或需将更多精力投于南地海局。
不过,家主之位原也为瑟若而争。若国事当前、两难兼顾,便只得将南方事务托付给承涟、承淙,自己专赴北地谋局。
瑟若闻言,却轻轻一笑,摇头道:“倒也不必操之过急。你若真去了北地又动静太大,反惹李氏疑心。与其如此,不如将拓展北地谦豫堂及粮贸生意纳入你近年版图,不动声色,更显从容,又收实利,实为一箭双雕。”
她顿了顿,又道:“若要深植粮道,还需借助皇商邵氏之力。我可为你牵线引荐,但此族心高气傲,根深辽东,与李氏盘根错节,明里是商,暗里亦通兵。你若真要借力,恐怕得设法打入其局,用间谍之法方能成事。”
不料小面首听了反而觉得有趣好玩,瑟若看她那神情,就是遇战则喜、跃跃欲试,不禁觉得,自己终归也爱极了她这一点。
说话间,二人登至城墙最高处。夜空澄澈,星汉如洗,远山如墨,群星仿佛垂挂在指尖。山风猎猎吹来,颇有些冷冽。
祁韫怕瑟若受寒,欲解外袍披上,却见她神采飞扬,竟毫无倦意,兴致勃勃地仰头指着星空,逐一讲解:那是参星,乃三台主将之象,行于中天;那是岁星,若近日偏移,便为大异,需上表祭天;此处星光暗淡,或是风起之兆……说得头头是道,仿佛钦天监附体。
祁韫听得忍俊不禁,只觉她可爱非常。她自是看得出,瑟若哪里真懂这些星象玄理?不过是出发前临时抱佛脚、苦背一通。那口吻一板一眼,八成是让钦天监照着写了篇讲词,她一字不差地默下来,今夜好来“展示才华”。反正她愿讲,她便愿听。
正说着,高福、连玦等人也亲来奉送贺礼,却不是金银堆砌的俗物,而是一对晶莹剔透、琉璃镂空雕成的“星灯”与“月灯”。
星灯呈穹盖状,通体以澄净琉璃雕就,灯罩上以金丝勾勒星图,镶嵌金屑与细碎宝砂,如漫天星辰洒落其间,随光摇曳流转。
月灯则仿一轮弦月,内壁嵌银丝,雕有广寒桂影、玉兔捣药,灯芯藏于月心之中,点亮时如月华凝霜,清冷温润。
烛光下灯影流动,高福原本就讨喜的脸笑意更浓:“这礼是与大爷、大奶奶商议的。他们说,这一对灯寓意‘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特献与殿下和二爷,愿二位情深不渝、岁岁安稳,恩爱如星月同辉,天长地久。”
说得二位主子相视一笑,祁韫正要取星灯,却被瑟若抢先,笑道:“你我要岁岁相望亦相闻,妾身‘愿逐月华流照君’。”
她说着又细细摩挲那星灯,灯中光影盈盈,愈发衬得星图璀璨如真,不禁赞叹道:“果然是你们有心,雅致极了。这灯我要带回宫里好好收着。”
高福见竟能得殿下一句真心实意的赏识,立时喜得手脚无处安放,连连行礼称惭愧。
二人便各提着星灯和月灯下城墙来,回行宫时已过亥时。这次祁韫没再理事看书,洗漱休整罢就专等那密道响。
看来瑟若是真喜欢那星灯,来时手里尚提着,也听了昨晚面首大人吩咐,一应衣裳鞋袜都穿得齐整。
两人闲话几句,又取出那西洋棋下了几盘,直至近三更。祁韫见她眼皮打架、发间钗环微晃,便劝她歇下。
瑟若虽困得骨头都软了,一听却来了兴致,笑盈盈地要以“妻子之礼”替她解衣,偏还佯作正经地威胁她:“这是寿星待遇,过了这村可没这店。若推辞,那便由寿星亲自伺候我解衣了。”果然惹得小面首满脸通红。
此前祁韫哪少人服侍,晚意如此待她,她起初是坦然做戏,后来微感尴尬惭愧,久之也习惯扮演东家。可怎能让天潢贵胄伺候她更衣?故虽然二人肢体接触已经很多,瑟若的手刚伸来,祁韫仍想落荒而逃。
可已经晚了,被瑟若一把拽住腰间身份玉佩,嘴上找的理由亦无懈可击:“这玉有我一半,我来解,师出有名吧?”解腰带时,更耍赖圈住她腰,软绵绵地赖进小面首怀里,拱得她酥痒难耐。
祁韫有一桩定力极好,那便是羞过了、吓过了,反倒能瞬间转为破罐子破摔的混不吝。一旦破局,她便极少再露怯色。
于是待瑟若笑嘻嘻自以为得逞得地抬起头,就见祁韫一脸淡定地望着她,唇角挂着微微戏谑的笑:“劳殿下伺候我,实在受宠若惊。殿下虽施了晚妆,不必再净面,这钗环首饰还是要卸的。还请安坐镜前,我必服侍周全。”
瑟若一愣,回过神时,自己已顺势坐到了镜前。镜中她与祁韫对了一眼,正见小面首唇角微勾,却不言语,只垂眸动手。
她先是娴熟地取下发间那支白日挑拨得人心痒的“玉燕穿花”,又一支支拆下发簪、珠钗,解发、理顺,最后竟将长发熟稔地替她编成一股妥帖的睡辫。
她动作稍慢,似是多年未做,有几分生疏,却稳重细致,绝无旁人那种手忙脚乱的拘谨,倒像早就习惯了替人收拾夜妆。
镜中端坐之人一动不动,祁韫亦不言语,指尖在她鬓边穿梭,态度专注得几乎庄重,连点“风流倜傥”的笑都未露。
若不知晚意之事,瑟若自是要觉得心动又幸福,可真见了她对这闺阁细处如此谙熟,心里不是甜全是醋。
她多想质问她一句:“你在谁身上学得这些?”却终究顾虑是她生辰,且本也打算一瞒到底、不逼不问,故心里已难受得如针扎,却还是滴水不漏,淡然笑着受用。
祁韫见她卸了钗环后就老实了,也觉计策成功,可以安稳哄她去睡觉,笑笑便自去屏风后解袍衫。出来果见瑟若也换好了衣包提来的寝衣,已经懒洋洋笑眯眯地躺在被里,发出舒适的轻哼。
两人脸对脸说了一会儿闲话,祁韫只觉瑟若今晚格外精神,估摸着时间已快到子时,她都开始有些困倦,一晚没稍歇的柔弱殿下竟还神采奕奕。
黑暗中,耳听祁韫回话有一搭没一搭,声音也多了几分清醒时不常见的低哑缓重。瑟若拱进她怀里,她也只是顺势圈住她,手在背上轻拍了拍,像是在照顾孩童,简直一点“该有的想法”都无。
最终,大概因到了平常入睡的点儿,祁韫竟然先睡着了,呼吸十分清浅,几乎听不见声响。
瑟若猫儿般抬头,满眼怜爱地痴痴望了她许久,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辉山,你是真不懂,还是太能忍?你可知,旁人都怎样看我们了……”
她想到宫中人对这位祁先生的态度,早就把她当长公主“专房之宠”看待,更不提她这破格的三日出宫,无论弟弟林璠还是芳翁,皆毫不犹豫便应了,还事事为她行得周全。那态度分明是:此人能取悦于你,自是她最大用处。若有一日你不喜欢了,再处置此人便是。
想着想着,瑟若思绪又绕回晚意身上,不敢深想祁韫十五岁起就和她同眠是什么含义,只觉满心委屈又气愤,不自觉恨恨地脱口而出:“早知担个虚名,也就打个正经主意了……”
“殿下……”忽听祁韫半梦半醒道,“怎也读这等不正经的书,还是我清言社……对家出的……”
瑟若一怔,立刻羞得脸红,见她居然把祁韫念醒了,这人正眼皮滞重却勉力抬眸,还望着她温存地笑。
她完全被那笑蛊住,脑中什么也没想,只觉一股直白的喜欢和勇气溢满心间,仰头便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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