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之人迟迟不语,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锦衣公子偏头笑道:“不记得在下了?宝方茶庄里,把你衣衫弄脏的那位。在下,张初景。”
他说话分明是一副公鸭嗓,还带着些许的本地口音,听得令狐荀有些怔忡,只略略点头。
张初景道:“在此处躲雨?不若与在下共撑一把伞,送你到住处?”
令狐荀视线落到别处:“不必。”
说话间,雷声又起,雨势更大了些。
张初景抬高声音:“你说什么——”
也不等对方回答,径自一步迈过到他身旁站定:“雨太大了,我也走不了了,借这方屋檐与兄台一道躲个雨。”
他动作莽撞,肩头撞到令狐荀胳膊上,也不以为意,只冲他咧嘴一笑。
令狐荀不易察觉地皱眉,将手探到身后的门环上,暗自施力,重重撞了两下。
总算惊动了此间主人。
“哎呀,不知义士此番前来,有失远迎。请进,快请进!”桂先生脸上都快笑出了褶子,余光落到令狐荀身侧的这人身上,停滞一下,“这位是……”
“萍水相逢,君子之交。”张初景笑着作揖,瞥一眼身旁令狐荀,“我与这位兄台今日可谓是有缘。先生,此间雨大,可否借贵宅避个雨?”
“自然,自然可以的。”桂先生笑道,“寒舍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来者皆是客,请。”
窗外黑如夜幕降临,屋内伸手不见五指,阿丰又端了两盏烛火过来,分列在厅堂两侧。
三人坐在喝粗茶,隔着窗户看外面风雨飘摇,起初客气了几句,互通名讳,然后相顾无言。
张初景看看周遭,目光落到桌上凌乱堆砌的书本,不由感慨:“先生这里看着有些年头了,别的不说,书籍甚多,先生是爱书之人。”
“心中所寄托之物,如今便只剩下这些个纸张墨迹。”桂先生苦笑,“年纪大了,一不留神就容易睡着,本来把它们晒在院中,险些就叫这些个笔墨们付诸东流了。”
厅堂里恁得清净,张初景收回看向院中的目光,笑道:“这话说的。依桂先生年岁,早该妻子成群,共享天伦了罢。”
桂先生摆手:“只剩在下一个,半截身子等着入土而已。”
“这……先生闲云野鹤,想来不喜俗务,一心扑在读书上。”他实在找不到拍彩虹屁的地方,顺手翻了翻桌上书本,打趣道,“大约是一直醉心佛法道学,无意眷顾人间了。”
桂先生不语,脸上寂寥,只一个劲地摇头:“佛经我也念过,不大受教。在下只是个俗人。”
“先生要是俗人,我等岂不更惭愧?痴长至今,于学业武道都无建树,整日不过街头巷尾厮混,不免叫人笑话。”
他说这话时理直气壮,且毫不脸红,听得一旁专心品茶的令狐荀都不由觑他一眼。
桂先生问道:“张公子是哪里人氏?口音听着亲切,看面容却有些眼生。”
“先生眼睛真厉害,在下祖籍是这里的,却是在北边长大。”
“哦?北边哪里?”
“许良城。”
桂先生哦了一声,缓缓道:“边陲重城,在下在《九牧风物志》中读到过,说距许良城西北方五十里地沙漠深处,有一汪清潭常年不干涸,非得是心诚之人,等月朗星疏之夜出发才能寻到。庸人心怀不轨,只会朝着海市蜃楼走到死。”
张初景惊讶:“日映潭您都知道?先生果然博闻强识。”
桂先生谦虚笑道:“在下年轻时,最大的愿望便是亲自踏遍这九牧山川,亲眼看遍这四海升平。可惜啊这个身子骨不争气,加上家里……”
两人不约而同都看向他,但偏偏桂先生的话停在那处,连连摇头:“罢了,罢了。”
气氛一时又沉郁下来。
外面雨势渐收,雨声也变得淅淅沥沥。
令狐荀突然转过头,与同样在看雨景的张初景来了个脸对脸。
张初景:“?”
令狐荀不客气地开口:“可否容我与桂先生单独一叙?”
张初景恍然,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稀里糊涂点头:“啊行行,那我……我去?”
桂先生立刻会意,将阿丰喊来:“你带这位贵客去我书房里一游,墙上的字画可凭客人喜好拿下来观赏。”
张初景恍恍惚惚出去了。
等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于雨中,令狐荀终于回过头来,表情严肃道:“实不相瞒,在下此番前来,是有要事想请教先生。”
桂先生不禁挺直了身板:“义士请讲。”
令狐荀取出一只金边令牌,搁到他眼前。
“在下乃少阳派弟子,此次下山是为了调查十六年前发生的公玉灭门案。尼阳城里桂姓并不常见,在下依稀记得,此案中的公玉玄之母,便是这个姓氏。”
桂先生双眼瞪大,仿佛第一次看清眼前之人。
“难怪如此!我说当初为何你会出手救我,原来压根不是什么行侠仗义……”
令狐荀打断他:“桂先生,您与桂氏是何关系?”
桂先生沉默。
“少阳派若想查一件事情,是无论如何也能查到的,先生又何必白费功夫?”
桂先生终于深深吐出一口气,面露痛色:“……那是在下长姐。”
……
张初景虽然走了,但张俊人却没有。
他的心与灵音蛊一道,粘在了厅堂里方才被他屁股坐热的那把座椅下。
此刻他面如痴呆,望着墙上画的圆滚滚的一只西瓜愣神。
阿丰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
少顷,便看锦衣公子潦草地挥一下手:“你先下去罢,我自己在这里看就行。”
“是,那小的便在门口谨听吩咐。”
四年时光,对于从16岁长到21岁的令狐荀来说,意味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对于从20岁长到24岁的公玉玄来说,形同于无。非要找出有且仅有的一点不同,只能说自从他的延麟冥书修习更上一层楼后,整个人气质越发妖魅了。
皮肤更加光滑细腻,头发更加柔顺茂密,连近视眼都改善了,妖魅得他自己都有点没眼看。
说好的纯爷们呢!
至于他为何现在好端端地不留在罗上宫里待着吃香喝辣,非要出现在这里找存在感,那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事情还得从一年前他如愿登上魔尊宝座,抱着iphone口吐狂言然后睡着的那个夜晚说起。
且说那天晚上他是很快活,但快活没多久,一觉醒来便傻眼了。
他瞪着那本书架里出现的新书,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
那书的扉页赫然标着三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已签约。
后面一行备注字号小到几乎模糊,但点开是一句更加触目惊心的红字:协议一经签订,必须积极执行,否则会面临死亡惩罚。该惩罚无法靠【免死金牌】抵消。
张俊人带着一种模糊的恐惧,很快搞清楚了这个已签约是什么玩意儿。
不是这本书的作者跟绿江签约的意思,而是,收下这本书的读者张俊人同意遵照这本书来做的意思!
关键是昨夜醉酒厉害,压根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同意的签约。
想询问siri,对方只知道装死,要不就是那句万金油的“抱歉,我没有听懂你的意思”。
很好,这会又特么的变成人机了是吧?
最终他靠着自己四处摸索,左点右点,才发现了具体的文本协议!
上面赫然有他的指纹印。还有一个拙劣的签名。他拒绝承旁边那一坨是他的亲笔签名。
这特么到哪里说理去?!张俊人简直想对天长嚎。
这就好比给孙悟空捆上紧箍咒,管你是否一个筋斗云能翻十万八千里,都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你还在这玛卡巴卡呢,人家直接上一通规则怪谈就把你限制得死死的!
而翻开这本神特么的《反派boss的自我修养》,随便看一眼,都是要叫人倒吸一口凉气的程度。
比如第一条。
【作为反派boss,你首先必须心怀远大志向,以统一世界或毁灭宇宙为毕生理想。不要杠,不要问毁灭后你住在哪里这种愚蠢的问题,也不要企图理解你统一世界是为了什么,虽然你已经实力强大到可以为所欲为。】
张俊人翻着白眼,短暂怀念了灭霸老兄30秒钟。
再看第二条。
【在故事前期,你不宜对外露出真面目。以boss真身出场时,你最好是只留下一个令人想入非非的身影或者令人闻风丧胆的声音。声线建议,低沉冷峻,或者不男不女,重点是令人印象深刻,否则会失去神秘感。还有,为了确保辨识度,请用心打造有记忆点的出场画面。成为传说样的存在。
实用小妙招:
1、好好练习有自己特色的笑声,比如桀桀怪笑(强烈推荐)、低沉阴森的笑声、尖锐刺耳的笑声、嘲讽得意的笑声、断断续续的扭曲笑声、机械或电子化的笑声。
2、留一个炫酷的发型,好让所有人仅凭身影就能立刻辨别出你是谁。
3、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钱有势很能打,争取把所有炮火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做到谈笑风生间,伏尸百万。
你学废了吗?】
张俊人想也不想就立马把屏幕摁灭。
这糟心玩意儿是多一秒钟也看不下去了。
他坐在床上呆滞了一阵,把九节狼召唤出来,披头散发掐着它脖子就是一阵疯狂摇晃。
“搞我,啊?见不得我好,啊?招你惹你了,当个魔尊还要被你们遛!想活出个人样怎么了?!就非得跪到你们面前求赏口饭吃才行??你说!!!!!你是不是心存嫉妒!!!!!”
九节狼像个被殴打的小朋友,又像一棵随风飘摇的海草,说话声音都带着波浪线:“警告!警告!打骂我属于违规行为,扣除人品值……”
张俊人兀自手上不停:“扣啊!你扣!你可劲扣!你爹我账上现在666分呢,还怕了你不成???辱骂系统累计三次才扣0.5分,给你爹先来个20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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