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杳敛眉喝茶，其中的关窍他自然也想到了，温慈还在挑弄着碗里的葱花，面容愁苦地看着热面，吃不下去。
宋晚秋收起折扇，眸中笑意一寸寸冻结：“带我们去。”
妇人抬起手腕，见可以动了，眸中闪过惊喜神色，随即立刻摆了摆手，忙道：“这可不行，这不就坏了规矩。”
江南杳垂眸看向木桌，轻启皓齿：“既然这本来也不是你们的东西，我们出钱买几样，你们也不吃亏吧。”
妇人神色紧张起来，紧皱着眉：“几位要什么？”
江南杳一挑眉，日光落在在那双如墨的双瞳，笑得明媚：“我们不要金银细软，只需你们将东西带到我们面前，我们自然会定夺。”
他神色如常，妇人却觉得背脊上沁出了一层薄汗，这人似乎比方才困住她的那人还要更加危险。
“放心，价钱不会让你失望。”
妇人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迅速提步离开，两只脚差点绊到一起。
“你是想找厉鬼的载体？”宋晚秋夹了一块花生米到嘴里，眼睛瞥到温慈还在和葱花做着斗争。
江南杳用筷子戳了戳已经坨了的面条，笑意不显：“是。”
宋晚秋的扇子敲在温慈手腕上，他手一疼，筷子飞了出去，吃惊地看着宋晚秋，嘴巴张大：“秋哥，你、你怎么打我？”
宋晚秋扬起一抹笑容，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江南杳，头也不抬地对温慈说道：“你去重新找双碗筷。”
温慈傻乎乎地端着碗去了，房内忽然只剩下两人，气氛凝滞，玉骨扇划破空气朝江南杳袭来，他没有闪躲，硬生生抗下了这一击。江南杳闷哼一声，牵动了背上的伤口，嘴边渗出一行血迹。
宋晚秋冷哼一声，笑意瞬间在脸上消褪：“你究竟是什么人？”
江南杳屈指擦去唇边的血，满不在乎地扬唇道：“我是师父亲手带回来的，底细师父应当比我清楚得多。”
宋晚秋手一扬，玉骨扇回到掌中，他身子忽然欺近，双目灼灼，试图在江南杳脸上找出一丝破绽，然而并没有。
“我是碧落宗掌门江寒之子，飘渺宗少夫人江笛清之弟，最重要的是我就是我，江南杳。”
他将茶水尽数饮尽，莞尔一笑，亲手斟了一杯，推到宋晚秋面前：
“师父又隐瞒了我们什么呢，修者无法无声无息地在厉鬼身上下追踪咒，而师父却可以，厉鬼只有同类不会排斥。”
宋晚秋懒洋洋地倒回椅子里，转着茶盏不语，笑道：
“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是厉鬼吗？”
江南杳垂下长睫，侧脸乖顺温柔，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天真又残忍：
“厉鬼的同类不止是鬼，还可以是妖、魔、怪。”
他握着茶杯，笑意更深：“听说妖神剃了神骨就和常人无异，可是距离上一个妖神出世还是上万年前。所以师父又是什么人？”
宋晚秋咬着后腮，仍旧笑得灿烂，手中的茶盏已经化为脚下的齑粉，他坐起身走出房门，和刚进来的温慈擦肩而过。
“秋哥，你不吃了吗？”温慈转头望去，人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一句话。
“我吃饱了，出去走走。”
江南杳勾过温慈的肩膀，轻拍几下，指着碗里的葱花：“你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来找我们，乖孩子是不会挑食的。”
温慈蜷曲起手指，幽怨地看向江南杳，只看到一个丰神俊朗的背影消失在面前。
江南杳指尖灵力涌出，脚已踏在剑上，穿过树林，轻轻巧巧地落在宋晚秋面前。
宋晚秋弯起双眸，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做师父想做的事”
宋晚秋双手环臂，好整以暇地睨着他，笑意轻佻疏离。
“师父应该趁着小慈不在，早日行动，若他跟了上来，说不定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宋晚秋指尖压在他背脊上的伤口，笑容冰冷：
“你认识幽夜魔尊吗？他是我这辈子最难逢的敌人，也是我最欣赏的对手。你和他很像，只是你比他多一丝怜悯。”
“这丝怜悯可以是你的优点，也可以是你的软肋。”
江南杳垂下眼睑，墨发披散在双肩，他倏地扬起一抹笑容：
“师父错了，怜悯也可以是刺向敌人的利剑。”
若他真的连最后一丝怜悯也丧失了，那么不光是上官渡要受尽折辱，整个修仙界也将永无宁日。
宋晚秋收起折扇，恢复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揽过江南杳的肩膀：
“小徒儿，说吧，你打算从哪里开始呢。”
“古墓。”
宋晚秋点了点头：“我们方才那么一问，他们怕是会加快动作。”
身后传来阵阵议论声，宋晚秋连忙将江南杳拉进一旁的树林，看着几个人影出现在面前，为首的正是方才那个狼狈离开的妇人。
“我都说了不要和他们做生意，你偏不信，现在好了吧，还把修仙者惹了进来，我看你能拿到什么好东西。”
妇人朝那人瞪了一眼，恨声道：“王家老三，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若不是我们家汉子帮你们隐瞒，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拿走那么多吗？”
“够了，还不快领着我们去，在这里吵吵嚷嚷的，生怕别人不晓得么。”
几人歇了声音朝山崖处走去，江南杳两人紧随其后，他们拨开层层绿荫，滑向山谷，那里竟然藏着一个隐秘的洞穴。
吵闹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显得格外响亮，几家人面对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开始争吵不休。
“这是我先看上的，就应该属我们家。”
“你这个臭婆娘别想了，你看上有什么用，还不是我先拿的。”
“你别欺负人，以为我们家没人么——你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上！”
一番哄抢后，几人从洞穴离开，墓前燃着香被踩踏一地，贡品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果核散落一地。
江南杳蹲下身，收拾好墓前的一片狼藉，用灵力将香复燃，郑重地拜了三拜，低声道：
“晚辈江南杳多有叨扰，请勿见怪。”
宋晚秋折扇一扬，洞内焕然一新，恢复了最初的干净整洁，他弯腰朝墓碑作揖，声色诚恳：
“晚辈宋晚秋前来叨扰，若有得罪之处，请勿见怪。”
江南杳来到棺材面前，灵力从指尖窜到棺材班上，轻轻挪开一条缝隙，里面的人安详地躺着，双手垂放在腹部，嘴角挂着一抹安然的笑容，正是临阳公主。
“尸体不腐？”宋晚秋皱眉，双手探上她的脉搏，确认并无异样后重新放回去。
江南杳划破指尖，一滴血落在棺材上，迅速向中间汇聚而去。
“是邪阵，靠近这个棺材的人会被吸取精魄，用来维持尸身不朽。”宋晚秋开口解释道。
江南杳当然知道，他当魔尊的时候，那些手下可没少整这些幺蛾子，幻音屡次发兵魔界就是杜绝这些事，最后还得是他堂堂一届魔尊为他们擦屁股。
“看来那些人被吸收了惊魂而不自知。他们估计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修者有灵器法宝庇佑，不会轻易被这种邪阵夺去精魄，而此阵更像是针对凡人而设，设阵法的人洞察人性，知道会有人盗墓，于是才出此下策。”
江南杳眉头紧蹙，摇头道：“未必，设阵之人应当不是背后之人，临阳并无仙缘，也不曾结识修者。”
宋晚秋点了点头，视线移到角落里的一对木头娃娃，鲜艳的色彩略显夸张，轮廓很分明，一男一女，雕琢之人很是用心细致，两人一眼就认出那女娃娃便是临阳，可是那男娃娃的脸却模糊不清。
宋晚秋用玉骨扇轻轻抬起娃娃，江南杳凑近了端详，忽然一把扯住宋晚秋的袖子趴到地上，凌厉的风声擦着两人耳畔过去，割出一道口子。
“没想到你们竟然寻到了这里。”
洞穴内的蜡烛被狂风吹熄，厉鬼的声音回响在空荡的崖壁，她用爪子刮着棺材板，怒声道：
“谁让你们碰她的！”
江南杳冷声道：“你既然那么关心她，就应当知道她的贡品不是我们拿走的，也应当知道她的尸身险些遭人凌辱。”
厉鬼抱着脑袋，她的面容开始显现，惨白的脸像是泡在水里发肿溃烂了一般，血泪从空洞洞的双眼留下，她尖锐的声音险些刺破两人的耳膜：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你们这群人，是非不分，善恶不辩！”
江南杳捂住耳朵，额角冒出冷汗，背脊抵在岩壁上，借着岩壁的冰凉勉强缓过神来，镇定道：
“杀了皇帝有什么用，让他生不如死，活在骂名之下不是更好吗？”
厉鬼放下抱着脑袋的手，狂风不再呼啸，洞内的蜡烛重新燃了起来，幽幽的烛火在漆黑的双眸中摇曳生姿，江南杳吃力地站起身：
“临阳用自己一命还你一命，难道是为了让你不自量力地和皇帝同归于尽吗？”
厉鬼愣了一下，不自觉地开口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吗？”江南杳双眸发出粲然的光辉，他神色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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