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鬼身上的血色逐渐退去，露出一双清澈的鹿眸，原本发肿溃烂的脸颊变得白皙细腻，和幻境中的人影重叠，破烂不堪的衣袍渐渐变成鹅黄的衣衫，正如当年那迎着骄阳盛开的迎春花。
宋晚秋趁机来到江南杳身后，压低声音颇为惊讶道：
“你怎么知道她说了什么？”
江南杳无奈地叹气：“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只不过信口胡诌了几句。”
江南杳只记得幻境中临阳在被带走前曾俯身在她耳畔低语，没有人知道她说了什么，能那么轻易地击溃少女的悲痛。
林清涧听到他们低声的交谈，低落道：“她说，让我扬名立万，不必再管过去的人和事，一切交给她就好。”
宋晚秋眉眼含笑，温柔道：“那你怎么会堕为厉鬼？”
林清涧摇了摇头，皱着眉思索：“我十族被诛，本来怀恨在心，但一想到我这条命是公主用命换来的，纵死不悔，那皇帝请人做法，将我们镇压在溶洞之中，以死水堵住我们的活口，我们出不去，身子逐渐腐化，只剩下白骨。”
“我浑浑噩噩地沉睡了几年，已经忘却了很多事情，忽然有一道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很低很轻，他问我，想不想复仇。”
“我迟疑着，想起公主临走前对我微笑的脸，说我不想复仇，可他又一次次地唤起我的回忆，甚至将它们封印在一个小珠子里面，我每日对着那些惨痛的回忆，总会想起英明神武的先帝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本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却被割下头颅任人观赏。”
“于是有一天，他再来问我，我终于点头答应，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那个小珠子不见了，我好像获得了很强大的力量，体内就像一个熔炉开始灼烧起来，等一切都趋于平静后，我发现我可以离开溶洞了，心里却疯狂得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复仇。”
她朝江南杳恭敬行礼，脸上是少女独有的娇憨：“谢谢你唤醒我的神智。”
江南杳垂下眼睫，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是临阳，她早就在你心上种下了因，我今日不过是替你摘下了果。你能破除蛊惑，还要感谢这里的安魂阵。”
林清涧茫然地抬头：“安魂阵？”
宋晚秋仰脖子一看，洞穴上果然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烛火点亮，和长明灯形成三角，阵法的光华在其间流转。
“这个阵法具有排除异魂，巩固己魂的作用，那人应当在你体内安插了其他的魂魄，于是将你的身体割据成两方，一方是要复仇，一方则是选择原谅，久而久之，你自己的魂魄被欺压在狭小的地界，于是身体已经被他人所占据，化为厉鬼。”
宋晚秋突然出声问道：“对了，你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林清涧羞涩地垂下头：“我希望能在众人面前揭露皇帝的丑行，还先皇和公主一个清白。可是我太自不量力了，反而搭上了他人的性命……”
江南杳见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柔声道：“如今你已经脱离了厉鬼之身，可以踏往黄泉了，判官已经在等你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做就好。”
林清涧朝他投来感激的一瞥，身子逐渐变得透明，消失在洞穴中。
宋晚秋呼吸一窒，攥着江南杳的胳膊，神色急切：“判官你是怎么知道的？”
判官是这个世界上最隐秘的存在，但他为魔尊，自然精通一些鬼界的东西，甚至那位沉睡的鬼界至尊，还曾经和他交好。
江南杳从他的手中扯出自己的衣袖，唇角弯了弯：“自然是听家中长辈们说起的，我只是拿来糊弄那个小姑娘的，师父怎么当真了。”
宋晚秋深深吐了一口气，神色暗淡了下去，抿唇道：“你家中长辈们还说了什么？”
江南杳将脑海中的回忆搜集了一遍，穿越过后许多前尘往事记得并不清楚，他蹙眉道：
“听说鬼王膝下有一女，拜判官为师，准备接任判官衣钵，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听长辈们这么说。”
宋晚秋已经提步向外走去，低低的声音随风送到江南杳的耳畔，在他脑中炸出一道惊雷：“是真的。”
江南杳太阳穴直跳，突然想起鬼界的传闻，于是挂起一抹纯良无辜的笑容，故作好奇地问道：“师父竟然连这都知道，那可是见过这位姑娘。”
宋晚秋地目光在他脸上游移，见没有自己想要地答案后，迈步向树林走去，低声道：
“没有。”
江南杳松了口气，一个球忽然撞入自己地怀中，他皱眉打量一番，疑惑道：
“温慈，你不好好呆在店里，来寻我们做什么？难不成你的面吃完了？”
温慈的眉头快要皱成八字，声音委屈：“他……他们见你们不在……把我赶出来了……”
两人愕然对视一眼，宋晚秋唇角牵起一抹笑容，拉过温慈的手，上下扫视一番：
"既然没什么损失，那我们就回去了。"
温慈震惊地瞪大眼睛：“秋哥，你不为我讨个说法吗？”
宋晚秋眯起那双绮丽的桃花眼，手捂住嘴唇，打了个哈切，声音疲惫：“我累了，要回客栈好好休养一番。”
温慈转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江南杳，江南杳用葱白地指尖将他的脑袋拨转回去，笑道：
“我听师父的。”
温慈几乎是被两人架着坐上了回城的马车，到上京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周遭静谧一片。
江南杳伸手叩了叩门，客栈的掌柜揉着眼睛，身上是匆匆披着的外袍：“谁呀——原来是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温慈之前就包下了一整月的客房，因此掌柜见到他们也不稀奇，连忙将人往里面迎，不忘倒上茶水，低声道：“客官的房间都空着，上楼的时候还望各位脚步轻些，有些客人才刚睡下去。”
宋晚秋连连点头，和温慈等人在客房门前分别。
江南杳刚打开门，就被里面的人影吓了一跳，少女抱着双膝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月光从窗户中倾斜而下落在少女的脸上。
江南杳关上房门，点亮房内的灯盏，挑眉道：“你怎么在我的房间里，是掌柜安排的？”
少女摇了摇头，不说话。
江南杳从包袱中拿出温慈在路上准备的糕点，递过去，温声道：“饿不饿，要不要吃一些。”
少女还是摇头，不说话。
江南杳的耐心快被耗尽了，他最后一次开口问道：“你难道就要一直坐在这里吗？”
这回少女点了点头。
江南杳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了，忙碌了一天只等着这一刻闭眼睡个好觉，可少女就在面前也不好脱去衣衫，于是准备和衣躺下，兜里的木偶突然掉了出来，滚落在光滑的地面上。
少女扑过去将木偶放入怀中，眸中的眼里扑簌簌地落下，低声道：“公主……”
江南杳看着木偶若有所思，凑上前看着哭成泪人地少女，柔声道：“你认识临阳公主？”
少女点了点头，抽噎道：“奴婢……奴婢本来是服侍公主的，奴婢有一个双生姐姐，本来同奴婢一起，后来被公主送到了林史官那里……”
江南杳忽然想起地牢那张宁死不屈的脸，逐渐和面前的人影交叠，原来他会觉得那么熟悉，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江南杳声音愈发柔和：“你可知公主和哪些人交好？”
少女警惕地看着面前地人，抿唇不再说话。
江南杳讪讪地解释道：“我早听说临阳公主大名，只是世间都传她骄纵跋扈，草芥人命，既然你是公主的女侍，应当更加清楚公主的为人才是。”
少女愤怒地瞪着他：“才不是！公主不是那样的人，公主对我们下人都很好，每次逢年过节都有赏赐下来，平日若是做错了事也从不苛责。”
江南杳对她报以歉疚一笑，疑惑道：“那坊间流传的三千面首是真的吗？”
“从未有过这样荒唐的事情，公主精于课业，除了太傅之外，从未接触过哪一个男子，更何来三千面首之说，世间没有哪个男子配得上公主。”
江南杳心下了然，指了指木偶，问道：“可为什么这是一对的？”
少女声音低了下去：“这是太傅送给公主的生辰礼物，后来公主被先皇训斥后，就将此物还给了太傅。”
江南杳蹙眉：“先皇为何要训斥殿下？”
少女神色茫然：“许是公主和太傅走得太近了些，当时京中已经开始流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是太傅仰慕公主……”
江南杳眯起凤眸，神色认真：“那公主呢？”
少女摇了摇头，道：“公主并不仰慕太傅，她说她只是欣赏有才之人，若换了一个人做太傅，她也会如此。哪怕太傅身世寒微，她也不在乎。”
“这个生辰礼公主喜欢吗？”
少女点了点头：“公主起先很是欢喜，皇上从不让她接触民间玩物，可是被皇上训话之后面色就变得很难看了，将东宫中所有的玩物全都砸了个干净，那是公主第一次发怒。”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