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因为被柳思思撞破异样的惧怕,躲在屋里的沈客卿听到了敲门声。
苏百龄那句‘和往日不同’又如魔音灌耳。
他蒙上被子堵住耳朵试图不听。
等他揭开被子,那动静已经停歇,可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又开始。
沈客卿又捂住耳朵,周而复始,门外矢志不渝。他只能充满疑虑地起床。
门打开后,一个少年裹着薄被,可怜兮兮地蹲在他家门口。
他大概十三四岁的年纪,满头乱糟糟的头发,像被人抛弃的小狗,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期盼,眼巴巴仰望着沈客卿。
“我被我妈赶出家门了,先生。我一路走了好远。”少年期期艾艾地开口,“听说你是方圆百里最最最好心的人,你可以收留我吗?”
沈客卿为难。从前他们家热衷散财做好事,因此远近闻名。但他如今哪里敢让人接近。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
顶着孩子脸大胆碰瓷的聂小刀挤出一泡眼泪,继续凶猛地博同情,“我亲爹早就没了,我每天刷几百个盘子干得比驴都还多,吃了好多的苦,现在的妈她讨了四十八房,根本不在乎我,还嫌我浪费粮食。她好无情好冷酷好铁石心肠。”
“你可不可以收留我,我吃的不多,还可以帮你干活。”
沈客卿继续为难。
那孩子就凄惨地垂头,心如死灰道,“好吧,我知道了。就让我继续流浪街头吧,谁让我生来不讨人爱命也不好,活该做个叫花子讨不到饭饿死冻死被人拐卖做苦力累死……”
然后转身,一边哭一边抖,脚用着检查地上有多少只蚂蚁的速度缓慢沉重地挪着。
“等等。”书生终究没能控制住体内生来就有的洪荒之力。明明心里忌惮着,可那嘴就像是另一个人的。
可话已经出口,沈客卿叹气,终究只能选择和自己的生性和解。
“你过来。”他对聂小刀道。
耷拉着耳朵的小狗眼睛一亮,两步就蹦过来,“好的,先生!”动作快得生怕他反悔。
沈客卿对着锃亮清澈的两只眼睛噎了噎。过了好半晌才放弃似的让开门。
他还是把聂小刀引进自己的家,看他一床薄被底下只有一层单衣,春寒料峭地,一边不忍地找着衣服一边疑惑,“你怎么……”
小狗狗脚尖磨地,欢快道,“哦,那被子是我路上偷的。”
沈客卿僵了僵,哪里不对劲的样子,但总不能反问一句:你怎么看上去这么高兴?
倒是聂小刀鬼灵精,谎话一个接一个后,又来个生猛四十五度泪眼仰望先生,“先生,我是不是不应该?偷窃是不好,可是……”
“我冷。”一泡泪要落不落。
无数次被女人眼泪欺骗的书生又败在少年的眼泪下。善良的他竟心里责怪自己粗心不注意孩子的情绪,强行收拾自己本就糟糕的心情安慰聂小刀,“偷窃确实不好,但你年纪小,又是迫不得已,不会有人怪你,记住下不为例就行。”
“好的,先生!”聂小刀咧开嘴笑得像地主家的傻儿子。伸手接过沈客卿递来的衣服裤子穿上,折了几折袖口裤腿,极其活泼地跑到院子里主动为好神仙扫地。
他抱着笤帚刺啦哗啦扫得欢,即便沈客卿说不用他干活他也不听,他一边扫一边余光注意到沈客卿进了屋子,便一溜烟儿跑到院门前压低声音。
“阿黄阿黄!”
大黄鸟应声出现在院墙上,“说了叫我元宝!干嘛?”
虽然傍上个人美心善的新神仙,但永远和大河第一要好的聂小刀拄着笤帚,认真拜托系统,“你记得替我向青檀姐姐说,大河每天下午都要喝鸡汤的!”
革命友情深厚至此,令系统简直想骂一句:哪个世界的反派和天命之子会搞成这样?!这特么科学吗?!
人美心善的沈客卿因为家中多个人,强行打起精神操持家务,他点燃灶火开始锅中炊饭。
而隔壁的隔壁,萧楚河独自面对自己卖身五百年的女富婆。
富婆也煮着一锅热汤,却不是用来喝的。
例行炖狐,她手执寒光闪烁的银针,像当街卖猪肉的屠户目光不善。
“自己进去。”苏百龄对锅边的狐狸道。
狐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萧楚河目前指望着苏百龄帮他提纯矿山变现矿山,只能作配合状地自己跳进去。
毕竟是楚馆挂牌卖笑演过白莲花的大佬,配合大夫乖乖治疗煮一煮自己算什么。
个鬼啊!
头一次清醒地进锅,狐狸差点当场表演踹翻锅炉。他强行憋住差点扭曲的嘴脸,微微颤抖着在锅中安静如鸡。
这一锅汤,离谱的烫。竟然连九尾狐的血脉都承受不住。可见苏百龄下了血本。因为泡自己的一锅汤确实精贵罕见,萧楚河奇葩地稍稍心里好受点。
等被扎成个刺猬,那药性竟是越来越烫直奔骨髓,说下一秒煮狐十分熟他都不怀疑。他默念:为了未尽的大业,为了修为的逆袭,为了不至于翘辫子坟前被立上‘此狐欠某某五百年刷碗未还’丢脸妖界的墓志铭,这点痛算什么,我忍。
忍功一流却连露在外面的狐狸脑袋都开始颤抖的时候,苏百龄的一个侍女突然进来。
是被聂小刀缠着给他炖鸡汤补身的青檀。萧楚河自然认识。
“少主,你有没有见到我用来……”
长桑谷少谷主目不斜视,拈起一根针,扎的动作简直像虐狐。
这一针绝不是压垮萧楚河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侍女最后的几个字突然变了语气,“炖鸡汤的锅子……”最后寂静如鸡。
少主,你有没有见到我用来炖鸡汤的锅子?
锅子?
不祥的预感来了。
萧楚河顺着侍女大吃一惊的目光低头,他看到正炖着自己的锅子。
他再抬头,侍女还见鬼一样的盯着炖他的锅子,头发丝都溢着无处安放的惊吓。
长桑谷医仙门下,各种炉子锅灶自然非凡品。
难道?莫非?竟然是?
他缓缓地、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对上苏百龄丝毫不心亏的脸,整只狐狸都剧烈颤抖起来。
她竟敢!她竟敢!他要杀了她!
一股青烟从狐脑袋上迸出,锅里突然搅出旋涡,在他杀意暴涨气血直升的那一秒,苏百龄猛地一针直入他脑门。
萧楚河僵住。
两滴黑色的血顺着针淌出。狐狸浑身的毛毛开始柔和舒展,一锅汤都掩不住细毛上泛出的华光。
食用和医用不分锅的黑心医仙,一口大胆实验、符合预想的考究语气。
“果然,情绪激动的情况比较理想,事半功倍。”
转头侍女还呆若木鸡地站着,苏百龄瞥到狐狸毛都没能挡住脸上崩溃的萧楚河,似笑非笑道,“愣着干什么?”
“昨日炖药炼丹,废了一口锅而已。”
青檀才似恍然梦醒,同情地看一眼锅里的狐狸,“好的,少主,我立刻叫人再多送几口过来,以免耽搁萧公子午后的鸡汤。”游魂似地走了。
收工的小医仙擦手。
锅中几乎灵魂出窍的蔫狐狸:他早晚,要杀了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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