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裴其幸酸软着四肢,白皙俊俏的脸耷拉着。
被砸晕的先生已醒,裴朔烊本是带着儿子前来赔罪的。
结果,那陈先生一边疼得抽气一边观察裴其幸的神色。
思绪走劈叉以为自己头硬硌坏了公子的腰,极其大方地让出了自己床榻的一半和满碗的药。
然后,因为举止过于大气,扭着受伤的腰,顿时他像条扭曲的虫。
再后来,裴朔烊顶着黑夜传说般的脸色,出了房门。
沅淮胖滚滚的身子蹲在假山洞眼中,只为了试验明禾灵气是否真的无差别发癫。
不算安静的天井内,平地惊雷般,响起一道“爆竹声”。
“裴其幸!”裴朔烊蓦地转身,抬手从袖子中拿出个掸子。
“你给老子站住!”
“爹!我……”
今早不知为何,他从床底爬出来时,浑身酸痛。
猜是昨日那暗紫回引棍又升级的缘故,打完后劲更疼了。
他本来是想跑的,但是脚软,一动瞬间跪了下去。
能怎么办呢,怪他身体认错态度太诚恳。
“嗷!我错了!”
沅淮看着空地中,裴朔烊对着认错态度积极的裴其幸一脸慈祥,然后揪着他耳朵踹屁股。
画面还行,就是太吵。
裴朔烊喷天喷地,几炷香的时间,已经换了几番训骂了。
沅淮试验成功,她就说滓气残忍凶狠,不能如此可笑。
明禾,病不轻。
*
长晔等人采购回来,询问是否能出发时,沅淮摇头。
理由是,她还没有寻到想要的。
长晔看着丢球玩儿的蔡蔡,误以为是沅淮没玩儿够,便也纵容了。
他递给沅淮样礼物。
勺子,金碧辉煌的勺子。
“蔡蔡有只玉碗可暖食材。这是先前那枚金币制成的勺儿,可降温,倒也与蔡蔡的碗相衬。”
长晔解释着。
沅淮看着抡人都嫌小的勺子,眉眼冷淡。
长晔补充:“必要时刻,它还可冻住敌人。”
沅淮笑眼盈盈,学着蔡蔡道:“多谢长晔师兄。”
“你喜欢便好。”长晔也放下心来。
花灵首遇,眼前这只脾性又傲又怪,比起蔡蔡来,总要多思些。
长晔又递与明禾一双筷子,算是全了餐具。
没什么特殊的,就是带点儿好几百步能穿杨的技能。
靠着方才的理由,沅淮将金勺随手丢进自己的芥子空间。
准备出门逛时,一开窗就看见了明禾。
“你要去哪儿?”
“跟你有什么关系。”
明禾沉默不语,在沅淮逐渐不耐烦的神色中,突然拿出了一只簪子。
白玉簪通体光泽柔润,后缀上娇艳欲滴的绿萼梅,冬雪映梅,似月色染琼枝,清莹秀美。
明禾声线平稳:“掌门曾述,人善我,我亦善之。玉串是你赠予,我自当回礼。”
沅淮抬手握住簪子,冰凉触感,倒是有些意思。
“昂。”
她唇角一扬,反手将簪子丢进了空间内。
明禾装作不知的模样,又问她开窗是为何。
沅淮反客为主,眼梢一带,问:“你又从何而来?走窗,作奸犯科了?”
“只是想起了之前在晨烛峰住的日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晨烛峰?”沅淮想起了那本剑宗指南,写得是“老祖所居,勿近。”
沅淮将窗彻底推开,扬首示意她进来详细说说。
明禾翻窗而入,缓缓叙述:“我本愚钝,历时多年却迟迟未能化形。师父猜想若我居于晨烛峰,老祖之所,或能尽快修炼成形。”
沅淮倒了杯茶递给她,那是掺了卖场中最为醒神的药制成的。
宣传得是那炼器的铺子用了,匠人抡锤时,火星子冒得,鸡公都得爬起来叫两声。
沅淮还顺手下了个咒,今晚,她连明禾那个老东西脸上几条皱纹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茶碗漾着碧绿澄澈的茶汤,零散叶芽轻荡,明禾低眸,饮茶。
“我从未见过老祖,只待在峰底。每晚,峰内都是余音袅袅,游鱼出听。”
语毕,只见明禾拿了小枚雅致的竹笺。
流畅不拘于形的墨色纹迹,云卷云舒,肆意自在。
下一刻,轻悦似踏月而来,弱管轻丝,催人寐。
沅淮凑近,去看明禾的眸子。
颜色极浅的瞳仁自带冷漠之色,此刻带着疑问。
沅淮在她的注视下,似笑非笑:“还真难听。”
神邸内,却放着龌浊之乐。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微微放大的瞳孔,慢慢的又归于平静。
似是尊重每个人的喜好,很理智。
这就不像信徒了。
沅淮又撤回身,不过,蠢笨么?也不是没可能丢了尊敬。
熟悉的咒骂声,又回荡耳边,她不懂灵神掌管的世界。
但,她永远相信自己的直觉。
现下,姑且当她是只丑兽明淮。
明禾看着沅淮眼底跃动的兴奋的恍若凝为实质的火焰,涌动的兴趣,像期待一场游戏般的盛宴。
她眼睫低下,掩住了底下的神色。
*
聆音而眠的日子,像断了弦后又续上的琵琶。
明禾坐于房间一侧凳上,落了幔帐的床榻上是入睡的沅淮。
她想不通,沅淮为何如此放心。
明禾为自己斟了碗茶,同方才已冷的剩汤混在了一起,茶叶触底,又轻旋而上。
她眸光停在茶汤中,方才,她从裴朔烊房中回来。
没有任何沾染滓气的痕迹,可是,裴朔烊身上却始终萦绕着被灵气掩盖的浅薄滓气。
明禾猜,这是从裴其幸抹额之上触及的。
在他收拾时,她瞥见摆放干净的木雕。
是晨烛峰内炀木所制。
心神一动,她为木雕注入了灵气,故意在裴朔烊回神时,让木雕坠落。
不出意外的,他接住了。
灵力自其指尖出发,顷刻之间,净化了他周身全数滓气。
也不知,是否因着交易场地处剑宗附近,灵气浓郁,有抑制作用。
才让他们二人,没有转换为狠辣泯心之人。
明禾眸色深深,往前望,是幽邃无知的棋局。
幔帐轻晃,窗未关,有风踏入房内。
明禾起身关窗,踱步至床边,灵力轻掀床幔,她凝眸俯视沅淮。
沅淮,如今竟也使了她的灵力。
万年前,滓气与灵气本互不交融,触之即殛,此消彼长。
滓魔以咒法惑人,趁松懈时,以滓气攻之识海,寄生人体,占魂饲之
被寄生者即交予灵魂,其必行恶事。药石无医,即使剥离了滓气,却也是魂魄不全,沦为心恙之人。而剥离之法,又极其痛苦。
可若放任,寄主魂灵饲滓气,为滓魔,世间再无此人。
床上,沅淮动了动,露出了完美的侧颜,颈线干净流畅,皙白优美。
却是最肆意乖戾,最反复无常的。
可如今,灵滓气息交汇,终是跟以往不同了。
至于裴朔烊父子身上的……
灵气一消,床幔摇曳间,人影茫昧。
明禾闭上眸子,再望罢。
深夜,月光下,幔帐中影影绰绰。
冷汗滑过沅淮的侧颊,她坐在床上,她感知到房间内只有她一人。
俄顷,自喉中压抑着笑。
果然,只要她有毁了明禾的念头,这具身体,拖后腿的识海就会来惩罚她呢。
沅淮又想起了身死后残剩的意识里铺天盖地的明禾的气息。
血光中,那深入骨髓的恶心灵力,贯穿充盈在她的神魂中,经久留存。
沅淮单手扶额,掌心下冰凉,半掩眸,她冷哼声。
那只灵兽,不管皮下是什么东西,她都要讨还识海这几次三番的账。
明……她闭上眼,生生遏制住疯长的念头。
“剑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沅淮扶额,脊背直挺,青衫下却是还泛着阵阵疼痛,“我折腾……”
*
为了沅淮的一句借口,蔡蔡却像打了鸡血,开始满场跑。
比起亢奋的蔡蔡,此时,沅淮身侧随着明禾。
她故意使唤明禾,看其左询右问的样子,躲在阴凉下吃着瓜。
商铺的人,不是修士,推算来看,因当更容易感染滓气。
但是,绕了一圈,沅淮一无所获。
就是瓜吃多了。
沅淮顿首,又想起了裴其幸所说的常青会。
“两位仙友!”
思考中心,裴其幸手持凤形纸鸢,往她们这边奔跑而来。
与蔡蔡如出一辙的高昂语调:“听长晔师兄说,你们还没有寻到心仪的道具。可需要我帮忙?”
沅淮蹙缩下颌,不是很想理会这朵聒噪且“没志气”的喇叭花。
她微向旁撤了一步,拉着明禾月白的长袖,半掩身形,装作内向的模样。
少女挨着身侧女子的手臂,像是在寻求庇护,柔弱娇小,宛若纯白无辜的幼兽。
一瞬间,裴其幸乐于助人的美好品德被激发了。
“且跟我来吧,我定会帮忙找到满足沅淮的要求的法器的。”裴其幸笑容阳光,主动指引。
沅淮:?
明禾轻抿唇,她瞧着裴其幸清澈的眼瞳,与额上缎带的滓气形成对比。
她点头:“有劳了。”
沅淮:……
她刚想甩手,就被明禾握住了,沅淮蹙眉,抬头刚想开口,就被明禾堵住了。
“裴公子生长于交易场,比我们更为熟悉。且他为人热忱,不好辜负这番心意。”明禾唇角微翘,耐心解释。
沅淮偏头不语,什么公子,明明是瓜子。
被滓气磕得聒耳。
明禾知道她这是不反对了,下一秒她的手却被甩开了。
裴其幸却没注意到,他已经走了出去,回头招呼着:“来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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