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淮蹲在拱桥下的青石板路上。
看着对岸桥下,有人拿着网兜捞河灯,灯芯被水一浇,连着外层的壳子被丢在旁边。
波光粼粼的河面,沅淮低头,对上了手里包装精美的月团。
她拆开木盒,拾起纸条——
团圆合欢扇,比似月婵
纸条无风而起,被爬砖而上的青苔拖住一角。
月团上迎着诗句,印着团扇的模子。
“团圆?”
沅淮一口咬在了扇面上,除了油润糊嘴,没有味道。
瓜子坚果仁儿半露,沅淮颊边鼓鼓,她面无表情地嚼着口中的月饼。
河边的人还在捞灯,上游的人欢声笑语,乐此不疲地继续盼愿。
沅淮想笑,但是团圆饼还在口中。
她望着熄灭的灯火,花灯的丧事,连着人的祈愿,稍后会一同被丢进它们的乱葬岗。
而在万年前,祈愿却会被神聆听。
她望见了灵湖上,诉言长盼明灭。
神祟山上的祈愿,多如繁星,这些盼望漂泊在湖中。
又被后继繁多的愿压下,沉入湖底,像一闪而过的星,湖上愿灯浮掠,一直往彼方尽头。
那有二人,看不清。
沅淮是神又不是,她捞不起湖中的愿,像是隔着虚空。
身旁,是倾泻的瀑布,是她的“拥趸们”的美好愿望。
记忆中,她将神器掰成叉子,蹲在湖边随手叉了旁边瀑布中的丑脸,听它变调唱自己的诉求。
下一刻,她一叉子放进灵湖中,听蒸汽腾起的声音,悦耳极了。
接着又去叉下一个,沅淮发现它们这几个还能组成一串调子。
挺好玩儿的。
随手继续叉了一个,还没听,就放进湖里了,雾气蒸腾如云
沅淮低眉,头疼,想不起来了。
对面的人,她想不起来了。
沅淮没有追究,除了讨人厌的灵神,也没其他人了。
就是不知道是哪位,管他呢。
脱离了回忆,沅淮撑着下巴,还注视着捞灯人。
那人摸了摸鼻子,又环顾了四周,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
不过,灯都没了。平白给明禾减压……
沅淮抬首,瞪了那人一眼。
捞灯人跑了,抱着湿漉漉的花灯跑了。
他拐到另一边,继续捞。
“仙人,可否挪下身?”
旁边,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
虬髯束发男子,衣衫不整,腰间别柄木剑,手上拿着根糖葫芦,让她挪位
她抬手,河边突现一高台,供一人行
然后又看见这汉子拱手相谢,过去后,就往那桥底一躺,唱着曲,好不惬意。
*
回屋后,沅淮一眼便瞧见了在榻上入定的明禾。
一跃而上,平稳入榻。
“没有结界?”沅淮眼梢上挑,“如此不设防,还真是胆大。”
沅淮盯着平整细致的领子上那白润脆弱的脖颈。
良久,沅淮眼一弯,她准备让这只剑宗来的,体会下人世险恶。
朱砂笔尖在明禾右脸上游走,墨水勾勒条细蛇。
蛇首在眼尾,张着嘴,像是要吞噬她的右眼
大张的蛇口,尖牙缺了那个锐利的小角。
因为,明禾抬眼了。
近在咫尺的人,化形的模样,极美。带着遥不可及的清冷,镜花水月般。
可是,现在横了条蛇,像是半腐的花。
沅淮很喜欢,于是,在她的注视下,平静地补上了那个缺口。
蛇,还是得有利齿才好看。
明禾能看见她眼底的愉悦,随后,她姿态懒散地坐到椅上,吃着盘中剥好的甜栗。
镜子被推到眼前,镜片挡住了沅淮的身子,却挡不住声音。
“瞧,好看吧。”
她惯是这样,总是凭自己的心意,施舍她的快乐。
明禾偏头,不看。
沅淮也不在乎,叼着栗子,软糯的口感,粉粉沙沙的。
应当是好吃的。
阴影包裹住了她的半边身子,终年氤氲着温暖的泉水像是附着在了明禾的指尖上,而后又传到了她的眼角。
沅淮后撤身,斜睨到了,明禾指腹中泅开的赤墨。
所以,她这是多了颗小痣了?
她“嘁”了一声,直直地将自己的脸往她手上撞。
偏离了路线的手,沅淮的余光就能看见明禾手腕上青紫的血管。
“你下蛋呢?”沅淮轻嗤,“蛇跟痣,回礼也廉价。”
明禾的手顺势往下探,捻着颗饱满的栗子仁:“只剩一颗了。这都是我剥得。”
沅淮仰视着她将栗子送入口中,将旁边的松子推了过去。
“继续。”
命令的话,嗓音中却带着腻死人的甜,很假。
她故意的。
明禾想起了从前,沅淮倚在摇摇欲坠的栏上,铃音中,是她故作腔调的“姐姐”。
明禾剥了,拿着小夹子,一个一个剥了过去。
沅淮不吃,她摆了个骨瘦小人。
窗被关得很紧,屋内,靠着满室的萤石,递了光,送到窗棂纸外。
窗上雕花繁多秀美,听着屋内的零散几句话。
小松仁,越叠越高了……
“剑宗规训,不得浪费。”
“哦。”
“剑宗……”
“你吃‘人腿’……”
“……”
*
交易场大搜查被打断了。
彼时,沅淮面前,站着个哭泣的萝卜头。
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或许是滓气变弱,也可能是交易场离剑宗近,灵气足。
沅淮吸了不少人的滓气,却始终没有遇到寄主或者滓魔。
没一个“饱满”的。
刚才,她本想顺走捡石子儿小童身上的滓气。
结果,她一走近,那小孩儿手里的石子掉了,还绊了自己一脚。
沅淮“哼”了一声,这跟她有什么关系,爬起来看到她,哭那么大声干嘛。
“哭就哭,流什么鼻涕。”
沅淮蹙眉,看着他通红皲裂的脸蛋和摇摇欲坠的鼻涕,食指利落一抬。
涤身诀带走了他的泪水与鼻涕。
顺带两张纸团堵住了他的鼻子。
“闭嘴。”
小孩抽噎着,委屈巴巴地盯着沅淮,他的滓气已经被沅淮打散,此刻空着手,难过极了。
“石头……”他打了个嗝,胖手还带着灰,顺手抹了下变得柔嫩的脸。
即刻变黑。
沅淮又给他清了一遍,连指甲缝都干干净净的了。
只是还委屈着。
“谁理你。”
沅淮不想管,转身就走。
周围的小孩儿很多,但是沅淮一想到方才那个流涕大哭的小鬼,选择打散了他们的滓气。
不能用的东西,也不能便宜了剑宗。
“你怎么捡那么大的石头啊!这不能打漂漂的。我带你重新捡!”
“我也要!四哥偏心。”
“我也要去,我一定比你们都远。”
“少说大话了。”
小孩扎堆吵,沅淮立在檐上,看着抱石头傻笑的稚童。
所以,她看上去,果然如从前般吓人。
沅淮也开心了。
直到见了厅内满绛色的衣袍。
玄鹤停在院中,身形高大,沅淮待在鹤上。
她扒拉鹤的羽毛,听见了里头的商议。
他们说那是灵滓气,这几天的调查中,发现灵滓存于物中,碰之即沾。
还有滓气,寄主,滓魔……
沅淮打了个哈欠,发现鹤盯着她的手。
灵气推着它的脑袋,让它别在意这些细节。
厅内,南溱将四枚灵叶递向长晔,柔声道:“长晔师兄,这是掌门交予的灵树叶,嘱咐必须贴身带着,可静心护魂,防滓气感染。”
“掌门还道,滓气贪强,以滓气炼体,擅咒术符篆法阵,它们只会暂屈于强者下,却永远贪心,觊觎,企图吞噬反占身躯。”
“它们互相之间,相依又相杀。”
“它们欺善又怕强,随心所欲,喜行恶事,能做到卑躬屈膝做小伏低。”
“对于滓魔而言,若它们无法控制的人,分为最低等 ,沦为其奴仆。”
南溱慎重道:“所以,掌门特命,你们四人查询灵滓从何而来,是否具备寄生噬魂的能力。”
身后有位弟子出声:“若灵滓气也能寄生,那有了灵气的避挡,滓气隐匿作恶,会极其棘手。滓气喜行恶事,唯心以论喜恶,师兄小心。”
长晔:“谨遵掌门之令。”
“对了,长晔师兄。这个给你们。”
南溱笑了笑,将丹药瓶递了过去:“掌门令师尊制作灵清丹,是老祖给的方子呢!”
“丹药品阶极高,若沾染者吃了,可祛除滓气。可如果是寄主吃了,会起排斥反应。”南溱又补了一句,“滓魔,就只能打了!”
蔡蔡弱弱发声:“寄生后竟药石无医,就算忍受了痛苦剥离术法,还会变成傻瓜。这也太折磨人了。”
长晔抚平他头顶上翘起的发丝:“我们必须毁灵滓之根本,诛滓魔与寄主。灵叶可戴好?”
南溱对翻找灵叶的蔡蔡浅笑摇头,面容清婉:
“明淮,这是补益的丹药。不苦的。”
她走向明禾,说:“这些天,也辛苦明淮了。我等会接手接下来的排查工作,你们可以先休息。”
沅淮感觉自己也挺辛苦,她侧躺在鹤上,完全忽略了鹤的目光。
不过,她们怎么会知道滓气也会相杀?
明禾,偷养滓气了?
看着被门挡住的身影,她们离得近,话也听得清。
“这些是沅淮的。师尊特意准备的。”南溱回忆了镜秋的评价,“口感上乘,沅淮应该会喜欢。”
明禾接过药盒,看向笑得温婉还带着羞涩的南溱,颔首道谢。
准备“大扫除”的弟子出了厅门,腰间别着剑,手上却拿着丹药。
像是倒闭的药堂,在极力推销。
厅内零零碎碎飘着计划,沅淮捡着话拼凑。
长晔准备先去竹荆事发点。
然后再捎带裴其幸去抹额出处。
其他的弟子,也会去各地探查。
也要来分滓气的一杯羹。
沅淮抓着手上的羽毛,没扯动。
忍无可忍的鹤,对准沅淮的后脑,准备礼尚往来。
却被一道轻唤,止住了叨人的长喙。
“沅淮,下来。”
明禾手持药盒,站在鹤旁。
她看见了沅淮头上,瞪着眼的鹤。
它气着,看到明禾时,却本能地住喙。
沅淮坐了起来,鹤也默默去趴旁边的树。
明禾:“吃药。”
沅淮摊开手,示意她送上来。
药盒送到了她手上,明禾也坐到了她身边。
那个被揪起来的羽毛也被灵力抚顺。
盒子一开,明禾便知道南溱的羞涩出于何处了。
药丸被雕成憨态可掬的小灵兽。
灵草形态色彩各异,取了药性温和辅助的,榨成汁染上色。
也就组成了一副秀丽雪景。
行淞,虽然痴迷寻奇珍异兽,但手笨。
沅淮不懂风情,也没有鉴赏能力。
她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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