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了巫素尘的话,丑时风声萧萧,没一会儿雨便下了起来。
淅淅沥沥的随着交接的乌云挡住了后起的晨阳,窗外流水声不绝。
这雨连着下了几天,初时的潮湿阴凉被闷热替代,越发的压抑了。
林式离阴楼间隙中特地留了个天井,下沉的青板路被扫得干干净净,灌上水,成了座小池子。
几个孩子挽着裤脚,在水池中嬉戏。
照影发髻精致,搭得配饰也别出心裁,步摇在灯下闪着莹莹微光。
她抬头看向天井上嵌得严丝合缝的板子,转头道:“果真是一滴雨都不曾漏下。”
林毓秀也走了过来,语调中尽是得意:“花出去的银子可不得听个响。雨天封天井,晴天便撤下,也方便着呢。”
照影:“早知我也来这儿蹭你的鸡汤喝。”
林毓秀打趣道:“我那锅鸡汤可是被你惦念上了,笼中母鸡瞧着你都得窜着跑。”
沅淮耳中听她们的笑闹,眼里瞧得又是躲在角落的赵为玉。
她安静地小口喝茶,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像是要与椅子融为一体。
沅淮眼一转,正巧看见了直勾勾盯着照影的罗稻,直到被身边王海提醒,才掩饰地低头喝水,动作磕磕绊绊的,眼睛却还不死心地飘向照影。
沅淮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种眼神了,她走了过去,挡在罗稻面前,话却是对王海说的:“戒指很特别。”
王海依言抬手,露出食指上的玛瑙戒指。
远处角落,听到动静的赵为玉,也停下了喝茶的动作,抬眸去盯王海指间的戒指。
在桌上烛火的倒映下,未经雕琢的玛瑙宛若一勺粘稠的蜜糖。
“这戒指……”照影走了过来。
玛瑙戒托下纹刻的样式极为精美。
一雕一琢皆是用了心的。
不过,在蘅国男子的指环只讲究精简单一,女人的则是更为精美大气,做工也繁琐。
她说,“粗浅瞧着,像是女子之物。”
王海手指摩挲着戒指,没回。
在想照影的话。
女子的指环?
谁身上的……想不起来了。
不过,他抢来的就是他的。
“挺漂亮的。”沅淮接了话。
“沅小姐也喜欢?”王海停下摩挲的动作,他随口问。
沅淮摊开手,理直气壮:“喜欢。”
“……”
王海脸一僵,太阳穴一跳,忍着内心的火气,接不上话。
是你的么,就伸手!
他深吸气,碍于周围的人在,只能忍下不耐,找了个借口:“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送不了!”
王海尾音带着怒气,直直地拒绝了。
沅淮就像看不懂脸色那般,依旧挡着罗稻,手也没收回去。
这下不止王海窝火了,罗稻也开始如坐针毡。
什么都看不见。
又不能直接让她滚,他只是极为不爽地喊了句:“沅淮!”
对上四周几道被他引来的视线,罗稻张了张嘴,咬牙切齿道:“沅小姐……”
他又憋了憋,嘣出句:“这确是义母留给我大哥的,不能赠予你,还望见谅。”
“赠予?我何时说要了。”沅淮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他们,语调中微有不屑。
“……”
“……”
沉默中,周百叶停下吃饭的手,他方才似是饿极了,时不时要塞点东西。
面对无声的两人,他抬头问话:“那你摊手干什么?”
话又推到了沅淮身上,难得的,周百叶得到了王海赞赏的眼神。
沅淮伸手,在他们的目光中,转手下翻,停下时只见她的无名指上赫然戴着只莹白剔透的玉戒。
方才她的手并未全权摊开,他们心思不在这儿,也就没细看。
以为是讨要,没曾想是炫耀。
与她的指环相比,他的就不够看了。
王海视线紧盯玉戒,想要。
好想砍下来。
沅淮收回手,嘲讽道:“你们这脑子,不去写戏词真是可惜了。”
沅淮的话是明晃晃的讥讽,就像凌空抽来的耳光,一个巴掌三个人的脸瞬间涨红。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现下看来果真如此。”林毓秀听了全程,眼看王海的神色越发的黑,这才出来打圆场。
她调侃道:“沅淮与秋采可是愈加像了,这话这调子同前些天的秋采那可是一模一样啊。”
照影替秋采说话:“她那也是急了,院子用的木材可是一点儿都不防水。”
林毓秀打了个哈哈:“这我倒是没听说过。”
“话语既是一模一样,实情却是一头雾水,秋采是成了耍戏的猴儿,吵来让你们瞧着乐呵的?”沅淮插话。
她的话冷硬,待林毓秀看去时反被她咬着不放。
林毓秀眼神闪躲,颇有些不自在:“当时正忙,确实没听明白……”
“偷梁换柱的把戏,中饱私囊的穷鬼。多交些束脩,硬背也听明白了。”
沅淮不再盯着她,只是口中的话依旧不留情面,从头至尾都被她说了个遍。
她们看戏,她砸台,她也觉得有趣。
赵为玉依旧端着茶杯,在长久寂静中和上了稀泥:“连着阴雨这房子重建肯定是需要些时日的,不如再等等。天闷气燥,难免有磕碰,只是这话说得也太重了些。”
“等?”沅淮侧目看她,唇角轻勾,阴阳怪气道,“等他们用随手砍得朽木建成离阴楼,伴着底下漏水的院子一同养鱼。日后,也不用出船,直接去院子里捞。”
沅淮拍了拍手,突然称赞道:“真是条损人利己的妙计呢。”
赵为玉捏紧了手中的杯子,俯视杯底的茶叶,没再说话。
她只是为了自己的现下的身份替林毓秀打圆场而已,继续说下去,这巴掌就该扇到自己脸上了。
“巫素尘出的钱,平白升了这些烂水木头的身价。”沅淮步履缓慢,行至赵为玉身前,并没有因为赵为玉沉默就此打住。
她甚至追上去嘲讽,语气散漫:“不如你去那院子住,漏水罢了也算个新房,配你们这些……”
“沅淮。”照影快步走到她身边,张口打断她接下来的话,“这茶凉了,润润口吧。”
沅淮未尽的话,她猜不出来,但必然是重中之重。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屋内无一人幸免。除了怡然自得的沅淮,剩下几人的脸色是同样的难看。
天井下,嬉笑声无所顾忌地飘上来在她们之中蔓延,沉默被掩盖,而僵持的氛围始终停留在几人之间。
直到端着糖包的温知微走进来才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而她身后则跟了串儿湿漉漉的小孩儿,等盘子刚落桌,一只只迫不及待的手就已经攀上了白胖的包子。
温知微打破安静:“都是刚出锅还热乎的,要不要尝尝?”
照影刚想说话,周百叶从她旁边闪过,连着拿了两个糖包,张嘴就咬,被爆开的糖浆烫得龇牙咧嘴也没停。
赵为玉避开沅淮,跑上前递茶:“慢点儿吃。”
罗稻也起身走来:“就是,手还非攥着俩,又没人跟你抢。”
照影在他即将走近的刹那小步快走到温知微身边,她朝着林毓秀道:“毓秀,那我就先回去了。”
得到回应,照影拉上温知微:“你陪我走走,几日不见都生疏了。”
“那,沅淮……”温知微抬头问。
沅淮:“再会。”
林毓秀瞟了眼没动的沅淮,走了两个正常的,唯独剩下个瘟神。
她抿唇,冲孩童中的胖墩招手:“逍逍,都回房去。”
“啊——”林小胖不情愿地哼唧,迫于林毓秀的眼神,只能跟上。
他扭头对着伙伴道:“走吧。”
“对了,你们可不要乱碰我阿爹给我带的东西,很贵的。”林小胖嘟嘟囔囔地叮嘱声消失在楼梯中。
罗稻的视线紧跟照影消失的背影,他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一扭头就看见了沅淮的脸。
他迅速收敛面上的表情,只是敛眉掩盖眼底的阴鸷。
“大哥,我也回去了。这地儿,不舒服。”罗稻意有所指地念叨,说完就走。
沅淮没在意他的话,依旧站在原地,没一会儿,这片空间就只余她一人了。
*
早已走出林家院子的两人,撑着伞走在雨幕中。
温知微问了句:“秋采,还在生气吗?”
她其实听到了沅淮几人的谈话声,专门挑着时间进去的。
“憋着呢。”照影眉心皱了起来,她语气中满是无奈,“他们说是因为雨天,想着先抓紧建成,木材方面便多了几分疏忽。”
“又承诺离阴楼定会用避泽木,天晴后再给院子翻新。”
照影叹气:“这一来二去的,院子已然建成,再吵也没了意思。只是钱的事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照影的声调渐弱,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知微。”
她突然发问,“要不要回去?”
“离阴楼不是还没动工吗?”温知微提了嘴。
照影不说话了,她垂眸走着,看向自己的裙摆,被走动时带起的水渍黏上。
沾了泥点染上脏污的裙边,变得厚重难看,就像方才身后那炙热到无法忽视的视线。
一开始就感受到了,很不舒服,她不喜欢。
可视线的主人并没有做什么,她就只能装作不知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温知微停下脚步,她担心道。
简单的问题似是开闸的水坝,这些时日相处中的重重不适都涌上了她的心头,她闭上眼,深吸气。
“我们要回去了。”照影长舒气,并没有直接回答,“我们七人都打算回去了。”
“剩下的离阴楼是最为宽敞的,空房整理出来,就算是有十人也是可以住下的。”照影自顾自地说着,“院子虽住不了人,但院子与离阴楼之间重起了道梯子,上下不是问题。”
照影的模样不太对劲,温知微扶着她的肩:“我也回去。”
照影又说:“可是,我担心沅淮她……”
“我晚些回去问问。”温知微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戒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