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清风阁的塔尖跃入眼帘,屋内陈设清雅,一应俱全。
雪银是个活泼的少女,笑着回应了梨月关于年龄的询问:“姐姐,我年满十六了。”
梨月转而小心试探问道:”你这么小就在府里做杂活,会不会很辛苦。”
女孩脸上绽开灿烂笑容,声音清脆:“不会呀,在秦府,我过得可快活啦!”
而后从雪银口中了解到,至朝未婚侍女多在十四至二十二岁间,而已婚配的则称嬷嬷,年约二十三至五十不等。大至国力昌盛,民生安乐,多以二十为女子婚育成熟之界。若夫家宽裕,女子便居家育子;若家境寻常,则在生育后至富户帮佣,既省家用,也得工钱贴补。
而秦府又是富贵人家里条件最好的。侍女只负责各院洒扫杂事,秦府虽广但仆从众多,分摊到每人头上的活计并不多。加之公子不常回府,宴饮往来亦少,在众人眼中是顶好的清闲优差。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公子高挑俊朗,偶尔能得见容颜,便是少女时期最美的梦,不过这句话雪银并没有说出口。
“先不打扰姐姐休息了,我就在楼下当值到七时,有什么需要随时唤我。“雪银语调上扬略显调皮,行礼退下。
梨月独自步入二楼,目光一掠而过,定格书架上,上门零星摆着澄黄古籍和蓝皮杂记。
快步走过去,细细翻看。文字线条古朴,形态抽象,与她甲骨文、金文结构迥异,感叹一声:“不是天书胜似天书!”她这位语言学博士,竟在此刻成了文盲白丁,心下不禁涌起几分荒谬与挫败。
一边翻阅一边思索,梨月意识转为混沌,这一觉睡得实在太沉,白日里如影随形的紧绷感,终于在沉睡中被短暂地卸下。
直到雪银点着烛火上来,轻轻地叫道:”姐姐,姐姐,醒醒”
“雪雪?”梨月在半清醒之间,准确叫出来者名字,是个极亲昵称呼。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烛光衬出雪银脸颊微微泛红,餐盒内两菜一汤,散发出食材原有香气。
一道翡翠白菜差点让梨月落泪,在赛博都市,餐食只有各种冷冻速食与合成营养补充液,从未想过自然食材,能如此美味香甜。顾着肚子不顾形象,一口接着一大口,直至汤碗内最后一滴豆腐羹汤也纳入口中,才放下碗筷。
雪银眼里熠熠发光,嘴角含笑:“吃得真香,我过后回想起姐姐今日这般,定能吃上三大碗米饭。”旋即补充着,“哦,对了!这是后院管家赵嬷嬷遣人送来的衣物,说是想和姐姐请教下家乡的技法工艺,你若愿意的话,在什么时候得空了,可在中庭寻她。”
“嗯,好的。”梨月应承下来,心下暗自思忖,这或是融入此间的一个契机。
“雪雪,我想问下这赵嬷嬷和赵管家是?”女子语调上扬,眼里闪烁出异样神采。
“姐姐贴近些,这赵嬷嬷是赵管家的乡邻,听说还是他娘子的表妹。”雪银捂着嘴巴悄悄说道。
“那赵管家为什么不让自家娘子来秦府做工,以免分隔两地,饱受相思之苦?”梨月顺着问道。
银雪蹙起眉头,眼睛微瞪:“一家人不可安排在同一处地方做工,这是从古便有的规矩,赵管家娘子应是在家照顾老老小小哩!”说罢还小心地四处张望了下。
八卦总是能点起人类内心的原始小火苗,看来至朝也不支持裙带关系,还好没把赵嬷嬷直接对号成赵管家娘子,不然就要闹出大乌龙得罪人了。
梨月望着院外华灯初上,兴致勃勃地拉起身旁人的手:“屋里闷久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二人相携才踏出门槛,一阵初春夜风便迎面扑来,侵入单薄的衣衫,冻得梨月顿时打了个寒噤。急忙拽着雪雪退回屋内,抽搐着鼻子道:”夜里风凉易生病,我们就在屋里说说话吧!“
雪银点了点头:”府里夜间不让随意走动,街外女子通行更为不便,就在屋内与姐姐说说话也挺好。”
交谈间,梨月对所处朝代认知愈发清晰。这是一个系统性剥夺女性的时代,从身体、经济到婚姻人权,还有农业、商业、政治等广阔领域,几乎将女性都排除在外。
像雪银这般农家女,能在富户为佣,有吃有住,月有银钱,已属幸运。虽出嫁前工钱多半要上交父兄,但总能偷偷为自己攒下些许嫁妆。少女眼中,对未来仍存着朴素的期盼。
梨月却听得心头发冷,阵阵发沉。她所处时代靠着一代代女性奋力拼搏,人人生而平等,不会在学校、职场、婚姻等各种情况下,仅仅因为是女子就被漠视和打压。关于至朝女子所期待的婚姻,或许是另一个围城或牢笼。
送走雪银,女子独坐灯下。
她目前境遇,比银雪还要差上许多,在此无亲无友,甚至连籍贯出生地,都难以自圆其说。若无秦明朗容留,她则是大字不识的流浪乞丐,工、商、农、政里,无一出路。
屋内线香缓缓燃烧,梨月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秦府书房,三张内容一致的纸条并列摆放,写着‘无朋无友、来历不明’。
秦明朗正手扶额头低头沉思着,一连三拨人手回报,皆如石沉大海,查不到半分来历,他手下可不是废物。
上午调查人员说:周围住户商贩不识,亦无她来去行踪;下午调查的人员说:户籍处查找了所有外籍女子,没有半分线索;晚上调查的人员说:检阅过七日内所有进城名单,并无吻合者。
秦明朗内心想笑,难道她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但她举止间的镇定与偶尔流露的文辞,绝非寻常乡野村妇能有,到底是精心伪装的探子,还是流落于外的贵族小姐?接下来便……好好看看,她是究竟何人,竟有这通天的手段或本事!
随即转头,透过窗户望向清风阁明亮塔尖,
清风阁内蜡烛,已近灯座底部,窗外天色依旧沉在黑幕里。
街边打更人报:鸡鸣清起,天色蒙尘,现在五时。
梨月合衣躺了一夜,耳尖始终竖着,第一遍鸡鸣声划破寂静,她立刻坐起身,指尖揉了揉发酸的腰,眼底却亮得很。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端详这里的梳妆桌。虽不及博物馆之物华美,铜镜却异常光滑,清晰地映出女子柔和面颊。其眸若秋水,眼角微微上挑带出一丝俏皮,鼻梁精致挺直,嘴唇红润饱满,此刻正努力扬起一个鼓励式微笑。
又是新的一天,会有新的挑战。
她坐在书桌旁,随手取下一卷书研究。虽然看不懂字,找相似却是不难。她凭借专业本能,开始记录、归纳那些重复出现的字符图形,试图从中捕捉这个陌生语言体系的逻辑。她深信,只要掌握其中逻辑,定能摆脱这文盲境地。
大量脑力消耗后,饥饿感阵阵袭来。
恰此时,听见有人在下面敲门,连忙收好宣纸,藏进书卷夹页之中。
来者是赵管家手下侍女春绣,笑盈盈地传话:“梨姑娘晨安,大人请姑娘到中庭吃早茶。”
中庭布置华贵,气势不凡,梨月无心细赏,只安静坐着等待。
“劳姑娘久等,厨下新得了些山野时鲜,吩咐他们精心些,故而姗姗来迟。还请姑娘见我一番诚意,饶恕秦某无礼之处。”秦明朗陈词恳切。
他袖手一让,身后仆役如流水呈上珍馐,顷刻间摆满偌大圆桌,其富丽与权势不言自明。
梨月目光平静掠过满桌肴馔,浅浅一笑:“我前脚刚落座,秦公子便来了,实在算不得久等!有劳公子费心照顾,一顿早膳也如此兴师动众,倒让我受宠若惊!”
秦明朗一身常服,笑意温润地邀她入席。
“算不上什么名肴珍馐,只是些家中小菜,还望姑娘莫要嫌弃。昨日住得可还习惯?”他语气关怀备至,亲自为她布了一筷水晶虾饺。
女子保持得体微笑:“多谢公子关怀,处处周到,心中已是感激不尽。”
那人眉宇间染上担忧之色,讪讪开口:“梨姑娘孤身在此,秦某自是应尽地主之谊。只是姑娘暂留府中,若叫家乡父母亲朋失了姑娘下落……辱没姑娘声名,在下良心不安。“他语气温和,目光却如探针,锁住女子每一丝细微反应。
最后一句古老迂腐的话,哽住了女子咽喉,继而止不住地咳嗽着:“咳咳,咳,我在此无父无母,咳,是孤家独身的漂泊之人。”
她必须强调自己孤女身份,以防之后有所意外。
秦明朗垂下眼睫,遮住眸中骤起的精光,语气满是歉疚:“多有得罪,无意提及梨姑娘伤心往事。今日冒犯实属无心之失,还望姑娘海涵。”
对面之人大气挥手,似没放在心上:“公子何必自责。”语气放缓,小心试探道,“瞧公子不似寻常人家,往来皆是非同小可。收留我这般女子,若因此连累公子清誉,我百死莫赎!”
秦明朗执壶为她斟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笑意温润更甚:“姑娘多虑,家中较为冷清,有梨姑娘还能多添份热闹。”
他第一次听到有人担心他的清誉,呵!
“敬请安心住下,举行坐卧皆可随意!”男子眼眸半敛,语气甚是谦和有礼。
“那我定然要为公子做些什么,以报答收留之恩。”
“本公子早说过,来者是客。又瞧姑娘独身一人流落街头,秦某自是良心不忍,换做是旁人亦会如。!”
“我心中......不安!”
秦明朗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她心中不安,不安什么?才两天就忍不住暴露了吗?掩下眸色,嘴角挂起温和浅笑:“姑娘心中有何不妥,但请直说。”
桌面上,两人言笑晏晏,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我见犹怜。二人心知,这不过都是表面之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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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束之高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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