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接话,白云歇也不觉得尴尬,继续絮絮叨叨。
“她是不是没有弱点?怎么动不动就踹其他妖王一脚?好像许多妖怪都躲着她,没妖管管吗?”
“负雪、负雪,你在看什么?怎么不理我?”
蜂妖都没她聒噪。
“啪!”一块石子被踢进水里。
白负雪衣袂翻飞,几个呼吸间,尖利的指甲就抵上白云歇的脖颈,只差毫厘便可划破肌肤、迸出鲜红的血。
她咧开嘴,藏在唇下的犬齿格外明显,“你这么闲你怎么不去管?”
“我不去管,当然是因为......”
折扇一合,白云歇悠悠用扇柄拨开她的手,温润眼眸里满是无辜,“我打不过她。”
“别生气,”她不知从哪摸出准备好的草药包,“来,换药。”
草药包用白布裹着,乖巧地躺在白云歇的手心里,四角叠得干净、整齐,只有些许苦味。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准备的。
白负雪微怔,不自觉地活动了一下肩。
痒痒麻麻,只有刺痛,伤势恢复得很好,好得有些不正常。
她这才意识到,此处时间流逝的速度或许比外界快。
沉默半响,白负雪还是接过了药包,但没有马上用。
千百年来的敌对意识镌刻在血脉里,白云歇对她越好,她便越发警惕。
她怀疑她的目的,挑剔她的行为,厌恶她的体贴。
却不得不、与她形影不离。
这种感觉太糟糕,像被蜂蜜糊满手,清甜与粘腻并存。
以至于白负雪后半程路只肯埋头走,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这样走走停停许久,洞窟中照进一线光——
刹那间清风扑面而来,裹挟着花香与溪流声响。
近处是绵延无际的草场,而远处群山浩荡,绢蝶正翩然飞过雪线。
抬头望,最高处矗立着一颗冰雪雕就的树,枝丫皎白,可比肩璀璨的日光。
昆仑,传说中的神明居所、长生之地,此刻如画卷般在来访者面前徐徐展开。
但她们并未受到欢迎。
甫一踏入昆仑地界,白负雪就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敌意,如同针扎在皮肤上,刺痛。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过不来?”白云歇讶然地回头。
“嗯,有标记和结界。”
白负雪烦躁不已,凤凰是领地意识极强的妖怪,妄自踏入可能会被叨。
她不怕打架,却也没心大到直接挑衅一只凤凰。
这可怎么办?她下意识地看向白云歇。
后者摇摇折扇,发自内心地建议道,“她的结界应该不会拦住幼崽,你——”
白负雪瞬间炸毛,“闭嘴、休想!”
只有失败的妖怪才会变成幼崽来苟命。
她是(算上尾巴)九尺长的祸斗,怎么能轻易降低身段、委屈求全?
将白负雪的反应看在眼里,白云歇压住上翘的嘴角,垂眸递过来一张小小的符咒。
“传音符,连通后可以听见对面的声音。”
接过东西,白负雪冷哼出声。
她皱紧眉弓,狭长的眼尾往上一挑,勾出几分凶气来。
“你别想骗我。”
这声威胁过后,白云歇终于忍不住展颜,“不会骗你。 ”
她把另一份收入袖中,挥挥手便踏入结界之中,还不忘叮嘱——
“你乖乖等我回来呀。”
“嗖”的一声,草叶擦过白云歇的侧脸,削断一缕鬓发。
某只妖又开始气急败坏了。
白云歇没回头、身子笑得直晃悠,几个起落消失在昆仑的花海里。
·
白云歇隔老远就听见叮叮咚咚的敲击声,神木下隐约可见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凑一块儿。
披着华美羽毛的凤凰伸长脖子,“是坏掉了吗?”
她身边坐着名女子,烟眉淡扫、双瞳剪水,放在妖族里都算数一数二的好容貌,却偏偏生了头白发。
女子颔首,声音闷闷不乐,“机关卡住了。”
于是凤凰用爪子捞起木匣,翻来覆去地摇晃,还铛铛砸了好几下。
这样当然没什么反应,甚至肉眼可见的更烂了。
她尴尬地松爪,歪头,“我再给你带个新的。”
白发女子眼睫轻颤,乖乖地“嗯”了声,但视线根本没离开过木匣,显然是舍不得。
在旁边看完全程,白云歇一撩衣袍,毫不见外地盘腿坐两妖身边。
她纤长的手指点点木匣,出口便是轻嘲:“你这怎么修得好?”
大凤凰拿翅膀扇过去,“你再说一遍!两脚没毛兽?!”
白云歇偏头躲开,一边笑一边顺着匣子上的缝隙掰开暗扣、取下盒盖、露出内部精密复杂的机关。
她将每一个齿轮、榫卯都摆出来,由大到小排列整齐。
在阳光下吹去老旧零件上的薄灰,以灵力粘合裂纹。
十指翻飞间榫卯契合、齿轮相接,就像一场缓慢优雅的表演,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
最后把成品推给白发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修好了。”
后者按下开关,一阵咔嗒声后,呆头呆脑的机关小鸟重新扑腾开翅膀,在匣子里滑稽地来回踱步。
她捧着盒子许久,清透眼眸中有几分兴致勃勃,看得很投入。
而后慢吞吞地道,“谢谢。”
这个机关木匣子是她近来最喜欢的玩具,凤凰见状悄悄松了口气。
她承认是自己技不如人,仰头睨着白云歇,“说吧,你这次又想要什么。”
白云歇挑眉反问:“在你看来,我帮你就是有所求?”
凤凰鸟脸上竟能看出几分鄙弃神色,嗤笑道:“有利益交换的关系才稳固,这是你们人族的说法。”
她俩也没有避人,当着白发女子的面做起“交易”。
白云歇俯身在草地上画出妖契的印记,与白负雪脖颈上的别无二致。
“这是妖神元凤创造的契约,有印象吗?”
凤凰凑过去端详许久,咂咂嘴,“知道。”
刚说完,白云歇袖子里的符咒便疯狂乱动起来。
她若无其事地按住,正了正神色继续道:“此契何解?”
“没有。”
白云歇顿了一下,“你是不知道该怎么解,还是说——”
凤凰平静陈述,“元凤没有考虑过要解除契约,所以没有。”
“......”
沉默,沉默在昆仑山上无限蔓延,连袖子里的传音符都安静下来。
白云歇目光放空,竟忘了如何提问。
早该想到的,凤凰这么扭曲的种族,怎么可能放过与爱人锁死的机会。
她不说话,凤凰也懒得起话头。
只有白发女子眯眼打了个哈欠,趁机摸了把凤凰溜光水滑的背毛。
“困了。”
凤凰二话不说就点头,“我们回去休息。”
眼见凤凰就要跟着女子走,白云歇立马叫住,“等等。”
她藏在袖子的手早已掐完诀,将传音符屏蔽掉。
凤凰用脑袋轻轻推了一下女子,意思是让她先走,然后不耐烦地乜向白云歇。
“我有些好奇......”白云歇缓缓道:“元凤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她是真好奇,也是想从中获取一些线索。
“结局?”凤凰语气平静地说:“他的爱人背叛了他,凤血炼丹、凤骨作伞。堂堂妖神,连具尸骨都没留下。”
“而背叛者寿元无尽,永远活在被凤凰火灼烧的痛苦中。”
白云歇哑然时,突然见凤凰神情一凛,“所有凤凰都该引以为戒。”
她于是真诚地发问:“你悟到了什么?”
凤凰昂头挺胸,“别想那么多歪门邪道的东西,求偶要用真心!”
“......”
沉默,沉默再次蔓延开来。
白云歇说不出来一个字,她想起停云山那些流传甚广的爱情话本。
人与凤凰的“不伦”恋中,十有**的结局是囚/ 禁、强/ 制,以及不可说的**桥段。
稍微正经一点的考据,也对凤凰的种族习性着重强调,以免后辈误入歧途。
她只得连连点头,“啊、嗯,你说得对。”
话也问完了,白云歇没有多呆,慢慢悠悠地走下山,回到了与白负雪分别的地方。
清澈浅溪边,那只祸斗面无表情、嘴角抿直,浑身气息肃杀得像一柄刀,瞧着便不好相与。
也是,哪有妖怪得知自己的余生将困于他人,还能有好脸色?
见了白云歇,她从喉咙里挤出话来,“你——”
“嘘。”白云歇以扇柄抵唇,眸光依旧温和,与来时别无二致。
她继续往前走,一步、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直至超过了警戒线。气息可闻,白负雪伸手就能掐住她的脖子。
可白负雪没有那么做,拳头攥紧、又松了力气。
或许是脖颈上的契印在发烫,或许是昆仑的风太轻柔,又或许是白云歇的承诺太郑重其事。
“放心,我一定能找到办法。”
明明给不出确切的答复,说出的话却莫名动人心魄。
白负雪深呼吸,眉间一道浅痕,平添几分郁结。
她还是有些焦躁,偏着头,避免与白云歇对视,“然后呢?我们要做什么?”
“让我想想。”
白云歇当真开始思考下一步要做什么,她摇开折扇,刷刷生起的风把头发吹散。
此时已是暮春时节,凋败的野花自山巅一路飘摇而下,打着旋悠悠落在白负雪肩上。
“有了!”白云歇眉眼含笑,忽地往前凑。
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到,白负雪一时僵住了身体。就这样看着这女人伸手,指尖拈着抹褪色的红。
白云歇呵了口气,气息吹走花瓣,也从白负雪耳边溜走。
她在那时抬眸,“江南芳菲已尽,然北国春风晚到,沧州桃花或许尚在盛时。追春风北上,可再留春一日。”
直来直去的祸斗脑瓜废了好多功夫,终于把这些文绉绉的句子翻译成人话。
白负雪不敢相信,“你要去沧州看桃花?”
她是不是被骗了?其实白云歇根本不想解契,毕竟这对白云歇来说没什么坏处。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去看花。
她刷拉一下后退好几步,“有病不要带上我。”
说完刚要转身,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往前走,直至在白云歇面前站定。
那人笑得跟狐妖似的,连眼尾的弧度都娇媚得恰到好处。
她勾勾手指,“忘了吗?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白负雪气极,这个疯女人!!
想到还要和她绑一起那么久,胸口更是闷得快呕血。
白云歇相当洒脱地甩袖,大步向前,“生气吗?别气,反正契约一时半会儿解不了,不如我们两个先互相了解一下。”
“谁要了解你?!”
暴躁的回怼惊起几只飞鸟,可那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是越挨越近了。
当然,除了她们自己,没人知道这是否出于自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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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留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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