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睁开眼睛，把头放至指定位置。”
林克斯属于自己的那只眼睛蒙着一块纱布，此前他特意处理过，在上面添加了药水的痕迹。
负责虹膜识别的是个干瘦的人形机器人，拥有蓝白色的塑料外壳，头是一个扁平的椭圆，它没有五官，脸部十分光滑。
机器人对准了林克斯的眼睛按下了快门。
“识别中……合格。”
然而就在他松了一口气时，突如其来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半圆形建筑。
“一级戒备！一级戒备！安保系统已发现非法闯入者！”
不详的红光在弧形的玻璃顶上闪烁。
林克斯回头，数十个“阿努比斯”集合在了一起，开始四处嗅闻着非法闯入者的痕迹。
他有些担心赫兰，但马上他就应接不暇了。
“您好，请展示您的左眼。”
原本已经完成检测的机器人拦住了林克斯的去路。
“抱歉，我的左眼因受伤已经摘除了，刚才不是完成了识别吗？”
“现已进入一级戒备，所有检测措施已升级。”机器人发冰冷电子音，让人不容置喙。
“请展示您的左眼。”
它身上的蓝光暗淡了，有着变红的趋势。
林克斯不敢想象那些光束变红后会发生什么，大脑飞速运转着，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哎哟！”
他果断戳破了隐藏在手臂上的血袋，瞬间鲜红的血液飞溅。
先前在采血后液体袋留下了一个小洞，林克斯表面上用棉签止住了血，实际只折断了棉签头堵住了洞口。
而现在只需要稍稍使力，血流便能喷溅而出。
“啊啊！不好意思，血没按住。”林克斯特意把身旁进行虹膜识别的采集者浇了个满头，顺利制造了些小小的骚乱。
“靠，你怎么回事！”
倒霉的路人作势要打他，他赶紧躬身一边道歉一边溜出了人群。
飞速跑到了卫生间，好在由于警报的原因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林克斯进了最里面的隔间，确认门锁上后滑坐在了马桶盖上。
卫生间，这样**的场所是星际时代唯一不会被监控的地方。
“系统……”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指尖微微颤抖地拆开了眼睛上的纱布。
“系统，你可以……你可以短暂屏蔽痛觉吗？”
系统却没像以前那样有问必答，它沉默了。
“求你了……系统，我知道，我知道你可以的，你连时间回溯都能做到，怎么可能做不到屏蔽我的痛觉……只需要几分钟……我求求你……。”林克斯紧紧抓着手里的纱布，声音带着些哽咽。
【林克斯，听我的……我们回去吧，你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我们还有机会，知道吗？你可以拥有无数次机会……没有必要这样。】
卫生间外由远及近响起了杂乱沉重的脚步声。
“求求你……”林克斯对系统的话充耳不闻，他双手合十哀求道：“谁能预测下次会有怎样的突发情况？比起未知的未来，我更想把握现实的机会。”
【……好吧，我只能屏蔽五分钟，但是，在这之后你会遭受翻倍的痛苦。】系统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几乎是在系统开口的瞬间就答应了下来。
警报声在朝卫生间方向逼近。
林克斯左手撑开了他的眼皮。
传统的吸血鬼当然也会有可以伸缩自如的长指甲，然而这些都成了完成这场“手术”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五分钟……五分钟……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卫生间的大门被狠狠推开，门板撞在了墙上发出巨响。
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克斯的指甲刺入了眼眶，好在吸血鬼的血液特殊，他可以控制其凝固。
“砰。”警卫踹开了第一扇卫生间门。
他的手被惊得抽动了一下，他并不清楚人类眼眶的构造，只能咬着牙将指甲在眼眶里旋转。
“砰。”是第二扇门。
眼球开始松动，马上就要成功了……
“砰！”
“你在里面干什么？”
林克斯低着头坐在马桶上，警卫机器人粗暴地拽起了他的衣领。
那是一种和“阿努比斯”一个型号的机器人，他们都有黑金的外壳和高大壮硕的身形，只不过，警卫机器人的头颅是和虹膜识别机器人一样的形态——光滑的椭圆形。
林克斯无力地被它提起来，被揪着衣领拽到了一个能和警卫机器人平视的高度，这让他的脚尖只能耷拉着。
“抱……抱歉，我的肚子有点痛……”短暂屏蔽痛觉后的副作用席卷了他的全身。
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不住颤抖，林克斯觉得自己还能说得出话简直是个奇迹。
“抬起头来。”冰冷的电子音像是在审讯犯人。
但林克斯没有力气做任何动作，疼痛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他要窒息在湖中了。
头发被粗鲁地拽着向后拉扯，露出了那张过分苍白的脸。
不知不觉间已经布满了泪痕。
警卫机器人“打量”着眼前这个脆弱的人类，它没有眼睛，但为了追捕非法闯入者被安装了特殊的视觉功能。
在被制造的伊始，每个机器人都会植入禁止伤害人类的最高级别禁令，但对于疑似罪犯的人，显然不包括在其范围内。
林克斯的脸正对着天花板的照明灯，过分刺眼的灯光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比起眼睛的疼痛，头皮的撕扯感简直微不足道。
因为用力的拉扯，颈部被迫弓起了一条脆弱的弧线。
“睁开眼睛。”
林克斯也很想睁开眼睛，但他无法抗拒生理反应，反而因为灯光的刺激，泪水直流。
他很想告诉这些粗鲁的机器人，放自己下来，他马上就能睁开眼睛完成检查，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发出几声无意义的音节。
脸上感受到了冰冷的触感。
一个警卫机器人粗暴地掰开了林克斯的眼皮。
瞳孔完全暴露在了灯光下，甚至无法聚焦，泪水几乎流满了两颊。
“识别成功。”
“别碰那里……别碰我的眼睛……”
机器人可不会听从他的话，空洞的那只眼睛被不容抗拒的掰开了，里面确实什么也没有。
所有桎梏着他的机器人瞬间松手了，林克斯跌落在了地上，因为疼痛而脱力，他剧烈颤抖着身体，挣扎了几下都没爬起来。
结束了……结束了吧？
警卫机器人小队开始陆续退出了卫生间。
林克斯趴在地上喘息着，视线里，机器人黑色的身影在走出门时却又顿住了。
接着，它们齐齐转身。
“据推演，您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仿生人，请配合问询。”
林克斯简直想痛骂所有人一顿。
“我……我不是仿生人，绝对不是……”
“请配合问询。”机器人显然油盐不进，它们上前围住了林克斯。
他就趴在那些高大的机器人脚下，只能仰视地看着，心里生出了深深的绝望感。
一个警卫机器人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提了起来，但林克斯双腿无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站立，于是滑落了下去只能跪在地板上。
显然这个姿势并不影响问询的进程，机器人不再理会了，只固定着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倒下。
林克斯觉得自己的人格被侮辱了，一种隐秘的羞耻感弥漫了开来。
“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人类的吗？你们这些愚蠢的ai！”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鱼死网破算了。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虚幻想法，现实是他无法动弹，并被再次拽起了头发，面部被迫朝着面前准备问询的警卫机器人。
它们对于林克斯的控诉无动于衷，它们只是具有固定程序的机器人罢了。
“列车即将按既定路线驶入一条轨道，它将杀死轨道上绑着的五个人，你可以改变路线，但它将杀死另一条轨道上的两个人，你的回答是。”机器人用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念出了一道著名的电车难题。
林克斯脑袋发懵，他没能第一时间说出话。
“啊……”
也许是沉默的时间超出了机器人的预设，它给了林克斯的腹部一警棍。
“请回答。”
他的身体颤抖着，最终还是艰难地说出了答案：“我不会干涉列车的行程……我会让它按照既定的程序行走，这是本来的因果罢了……”
警卫机器人听罢并没有表示，接着马上问出了下一题：“苹果和梨的区别仅仅是他们的腿不一样吗？”
林克斯有些呆滞，但他马上回答了：“我认为这是在胡说八道……当然苹果和梨是有很大区别的，比如说……”
他整整被问了二十多个匪夷所思的问题，这期间头发一直被死死地拽着，以方便机器人们收集他回答问题时的神态以及瞳孔，心跳变化。
即使是再天马行空的问题，林克斯就算胡说八道也要快速对答，因为只要晚一步，那根警棍就要落在自己身上。
最终他被松开了，再次滑落到了地板上，眼睛无神地看着身旁的机器人纷纷离开。
精神和身体都受到了巨大的折磨。
“……该死，我要投诉你们！你们这些……这些蠢得无可救药的机器人！”
林克斯艰难撑起了身体朝它们喊道，他当然知道那些家伙不会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宣泄般地喊出来罢了。
然而，走在最后的一个警卫机器人竟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身……
“不，别！”林克斯如惊弓之鸟般抱住了头颤抖道：“我是说笑的……其实你们特别聪明，真的！”
仿佛只是为了吓唬他，那个机器人最终还是离开了，周围恢复了安静……
他已经顾不得卫生间地板有多么肮脏，劫后重生般躺在了地上。
这场审讯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已经度过了最痛的时期，现在身体里只有绵绵不绝的阵痛。
林克斯很想就此昏睡过去，但他不能，他不能在这倒下，还有赫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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