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数学系老楼的走廊里已经回荡着匆忙的脚步声。沈敘白抱着一叠资料走向305教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今天是他在小组讨论课上做报告的日子，关于Grothendieck宇宙与集合论的关系。
推开门，教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周砚之站在窗边，一如既往地早到。他今天穿着深蓝色的衬衫，袖口整齐地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腕。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划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学长早。”沈敘白轻声打招呼。
周砚之转过身，目光落在他怀中的资料上：“准备好了？”
“差不多了。”沈敘白其实准备得过分充分了，昨晚几乎通宵，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同学们陆续到来，各自就座。沈敘白注意到今天多了几个陌生面孔，似乎是其他组的学生听说有这个演讲特地来听的。压力像无形的绳索悄悄收紧。
八点整，周砚之简洁地开场：“今天由沈敘白同学为大家讲解Grothendieck宇宙与集合论的关系。”
沈敘白走到讲台前，深吸一口气。打开PPT的第一页，他迎上周砚之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等待着。
开始有些紧张，声音略微发颤。但当他进入数学的世界，紧张感逐渐消散。他讲解Grothendieck如何为解决范畴论中的大小问题而引入宇宙概念，如何与ZFC公理系统中的不可达基数相关联。
“......所以我们可以将Grothendieck宇宙视为一个模型，其中所有常规的数学操作都可以进行，同时又不会导致罗素悖论那样的自指问题......”
讲到一半时，一个坐在后排的男生突然举手提问：“但是根据Kunen的不相容定理，如果假设存在一个 Reinhardt 基数，那么ZFC本身就有矛盾，这个理论框架不就崩塌了吗？”
教室内一片寂静。这个问题相当尖锐，直指整个公理化集合论的基础。沈敘白感到一阵慌乱，他确实读过相关材料，但此刻大脑却一片空白。
“Kunen的证明依赖于选择公理。”一个冷静的声音从教室后方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周砚之。他依然保持着靠墙站立的姿势，双手插在裤袋里，神情平淡。
“如果拒绝选择公理，Reinhardt基数的存在并不必然导致矛盾。”周砚之继续道，声音清晰而平稳，“更何况Grothendieck宇宙只需要弱不可达基数，远不及Reinhardt基数的强度。”
提问的男生张了张嘴，最终点头坐下。
周砚之的目光转向沈敘白，几不可见地颔首，示意他继续。
那一刻，沈敘白感到某种无形的东西在胸腔里融化。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组织语言，完成了剩下的演讲。
结束后，几个同学围过来问问题。周砚之则在一旁与教授低声交谈着什么，偶尔朝沈敘白的方向瞥一眼。
人群散尽后，周砚之走到讲台前：“处理得不错。”
“谢谢学长解围。”沈敘白整理着资料，手指微微发颤。
“那个问题本身就有问题。”周砚之淡淡道，“记住，提问者的权威性不能代替论证的有效性。”
他们一起走出教室。走廊尽头，一个身影匆匆跑来——是个长相明艳的女生，微卷的长发随着跑动扬起优美的弧度。
“周学长！幸好赶上你了。”她在周砚之面前停下，微微喘气，笑容灿烂，“我是物理系的林薇，这学期选修了数理方法，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沈敘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这个女生周身散发着一种自信耀眼的气场，与周砚之站在一起时，宛如两道同样明亮的光束。
周砚之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办公室小时在周三下午。”
“我知道，但那天我有实验课。”女生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笔记本，“就几个问题，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周砚之瞥了一眼手表：“五分钟。”
女生立刻展开问题，周砚之简洁地回答着。沈敘白站在一旁，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符号，与环境格格不入。他轻声说：“学长，我先走了。”
周砚之似乎想说什么，但被女生的另一个问题打断了。他只是微微颔首，注意力回到数学问题上。
沈敘白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他不知道为什么胸口会有一种奇怪的闷胀感，像某个收敛序列被突然打断。
接下来的几天，沈敘白在各种场合看到周砚之与那个物理系女生在一起。图书馆、咖啡厅、教学楼前——她总是能找到理由接近周砚之，而周砚之虽然态度冷淡，却从未明确拒绝她的请教。
周五的数学分析课上，沈敘白发现自己难以集中注意力。教授在黑板上讲解一致收敛与点态收敛的区别，但他的思绪却飘向窗外。
“......所以函数序列的一致收敛性保证了极限函数的连续性。”教授敲敲黑板，“谁能举个点态收敛但不一致收敛的例子？”
教室里一片寂静。教授的目光扫过课堂：“沈敘白？你来试试。”
沈敘白猛地回神，站起身却一时语塞。他明明知道那个经典的例子，此刻大脑却一片空白。
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周砚之走了进来——他经常来旁听这门课。看到站着的沈敘白，他微微挑眉。
“例如，定义在[0,1]上的函数序列f_n(x)=x^n。”清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周砚之没有站起来，只是平静地陈述，“它点态收敛到不连续函数，故不可能一致收敛。”
教授点头：“正确。请坐，沈同學，上课认真点。”
沈敘白红着脸坐下，感到周砚之的目光像实质般落在他的背上。
下课后，周砚之在走廊上拦住他：“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是昨晚没睡好。”沈敘白低头整理书包。
周砚之沉默片刻，忽然问：“因为林薇？”
沈敘白猛地抬头，撞进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什么？不，当然不是...我为什么要因为她睡不好？”
周砚之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观察一个有趣的函数图像。最后他说：“周六上午有个小型讨论会，关于非标准分析的。如果你感兴趣，九点，412教室。”
沈敘白还没来得及回应，周砚之已经转身离开。
周六早晨，沈敘白犹豫再三还是去了。教室里只有寥寥数人，周砚之正在白板上写着什么。看到他，周砚之只是微微颔首，继续书写。
讨论的内容深入而精妙，涉及超实数、转换原理和饱和模型。沈敘白很快沉浸其中，暂时忘记了所有烦恼。
休息间隙，大家三三两两交谈。沈敘白独自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的校园小径。忽然，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林薇正朝数学系大楼走来，手中提着一个小纸袋。
不知哪来的冲动，沈敘白突然对周砚之说：“学长，关于饱和模型的定义，我有点想法，能单独聊聊吗？”
周砚之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去隔壁空教室。”
他们刚走进隔壁教室，沈敘白就听到主教室的门被推开，和林薇清脆的声音：“周学长在吗？”
沈敘白轻轻带上门，心跳如鼓。周砚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的想法？”
沈敘白支吾着，临时编了个问题。周砚之听完后沉默片刻，然后说：“这个问题很有趣，但需要更精确的表述。”
他们聊了大约十分钟，返回时林薇已经离开了，桌上留着一张便条和一个纸袋。便条上写着俏皮的字迹：“带给学长的蓝莓马芬，物理系实验课的作品:-)”
周砚之看了一眼，将便条扔进垃圾桶，却把纸袋推到教室中央：“有人想吃吗？”
一个研究生笑着拿起一个：“物理系才女的手艺？得尝尝。”
纸袋很快被传了一圈，最后送到沈敘白面前。他犹豫了一下，拿了一个。马芬香甜松软，却在他口中泛着微妙的酸涩。
讨论会结束后，周砚之叫住沈敘白：“等一下。”
等人群散尽，周砚之从书包里拿出一个U盘：“这是几篇关于非标准分析的经典论文，对你理解今天的内容有帮助。”
“谢谢学长。”沈敘白接过U盘，指尖不经意擦过周砚之的手掌。那一瞬间的触感让他几乎触电般缩回手。
周砚之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只是说：“你的数学直觉很好，但需要更系统的训练。”他停顿了一下，声音略微低沉，“不要让无关因素干扰你的注意力。”
沈敘白抬头，想知道这句话是否别有深意，但周砚之的表情一如既往地难以解读。
“我明白了。”他轻声说。
周砚之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又忽然停住：“林薇只是普通同学。”
这句话说得突兀而简洁，像是一个数学命题的陈述，不留质疑的余地。
沈敘站在原地，看着周砚之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手中紧紧握着那个U盘。窗外的阳光突然破云而出，照亮了空荡的走廊，也照亮了他心中某个刚刚开始明朗的区域。
回到宿舍，沈敘白打开U盘，里面不仅有论文，还有一个简洁的文本文件，列出了建议的阅读顺序和重点。最后附着一句话：“真正的数学需要全神贯注。”
他想起周砚之说话时的神情，那种全然的专注和投入，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抽象成了数学结构。忽然间，他明白了自己这些天来的心烦意乱究竟为何。
就像点态收敛与一致收敛的区别，有些情感在每一点上都悄悄逼近，却尚未达到那种全局的一致性。
沈敘白打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上写下一行定义：“设X是一个拓扑空间，{f_n}是一列从X到Y的函数。我们说{f_n}一致收敛到f，如果对于每个ε>0，存在N>0，使得对所有n>N和所有x∈X，都有d(f_n(x), f(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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