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华跟杨奕约在广场的一家咖啡店,这里阳光普照、人群熙攘,他们对坐在圆桌旁,上面撑着花里胡哨的遮阳伞,身侧湖水还闪着粼粼波光。
挑这个地方而不是选在隐蔽的室内的原因只有一个——郁华实在怕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杨奕对他的监视最近越来越猖狂,像是一种无言的威胁。
杨奕是卡着点来的,郁华等着他虚假的令人乏味的解释,但杨奕今天却一改常态,坐下后没有任何客套,单刀直入:
“郁华,我有件事要问你。”
哦,今天不演了。郁华感兴趣的挑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我听说郁泽宗早年间立过一份遗嘱,你知道放在哪吗?”
“这么早就关心遗嘱,怎么?你要杀了他吗?”郁华跟他开着半真半假的玩笑。
“你还不知道吗我的大少爷?”杨奕眼神里认真坦诚,不像说谎的样子,“用不着我动手了,郁泽宗三天前确诊胰腺癌晚期,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他自己选择放弃治疗。”
“你怎么会......”郁华皱了皱眉头,“你在他身上装了窃听器?还是——”
杨奕皮笑肉不笑的弯起嘴角弧线,打断他的话:“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
他放轻声音,神色是近乎疯狂的兴奋,撕破了彬彬有礼的面具,吐出两个字:“秃鹫。”
“那个视频是你发的吧?小聪也是你杀的。”既然撕破了脸,郁华也不再跟他兜圈子,直击要点。
杨奕哼哼笑了两声,突然问道:“你不会录音了吧?录了也没关系,你们找不到证据。”
“为什么要杀他?”
没有起伏的语调下杨奕没能听出其中的滔天恨意,他悠哉的换了个姿势双腿交叠,反问:“你不是都猜到了?”
“他碍着我事了。”
郁华:“你是在威胁我吗?”
“威胁你?”杨奕淡淡的抬眼,“你是指我找人暗杀你还是杀赵穆聪?”
还没等郁华回答他便失去了耐心,站起身居高临下的问:“你到底知不知道遗嘱在哪?你最好现在告诉我,不然过段时间,我会用另一种方式问你。你想好了,到那时候可就没有这么轻松愉快了。”
郁华抬起头,笑的很欠揍:“你自己去问问立遗嘱的人呗!”
杨奕冷冷的注视他,一言不发的走了。
他们谈话全程不到一刻钟,郁华点的咖啡刚刚端上来,他默默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失去焦距的目光落在湖面,湖面上依然浮光跃金、闪闪发亮。
姚汶风叫他的时候郁华正在画姚汶风的生日礼物,他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画一片玫瑰花海,经过近一周的精心雕琢,这幅画已经快要完工——细微晨光泛着暖橘笼罩在辽阔的旷野,玫瑰花瓣闪着光随风摇曳落下斑驳疏影,云也融进花枝,刺目的红是心头的血,一把烧尽了流年。
听到姚汶风的声音郁华出来看他有什么事,姚汶风正在收拾东西,看见郁华开口道:“我爸病了没人照顾,我回去一趟,这段时间不回来了。”
郁华愣了愣:“你不是还有两天法考吗?”
姚汶风伸出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的拿起衣服道:“反正我不急着工作,等研究生再考也是一样的。”
“可是你都准备了那么长时间,客观题也考了,就不能过两天再去吗?”
“不行,他没人照顾。”姚汶风说。
郁华大皱眉头,一把抢过姚汶风手里的包:“他什么病啊非要人照顾,你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他照顾你了吗?你生病要人照顾的时候他人在哪啊?”
姚汶风无奈,伸手:“郁华,把包给我。”
郁华拎着包挪的更远了一点,不悦:“别去,让他自己找护工去!”
姚汶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重申:“他是我爸,我不能放着他不管。”
郁华眼珠转了转,道:“那你给他找护工。”
姚汶风压下怒火:“快点给我,别闹,我赶时间。”
这下换郁华不可置信:“你就非要去?”
“我买好票了。”
郁华气的很包摔到他面前:“你这是在糟践自己!你自己吃得苦心里没数吗?!他是个什么东西居然现在敢恬着脸来找你,你那么努力准备这个考试就这么放弃,他配吗!”
姚汶风皱着眉看了看他,张口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我们回来再说行吗?我得一个小时之内赶到火车站。”
郁华无言的点了几下头,转身甩门而去。
“砰”的一声姚汶风的手僵在空中,无力地垂到包上。
外面夜色弥漫,郁华也没走远,就在街旁一盏昏黄的路灯下,一屁股坐到路沿上。
他出来匆忙,一低头看见手上还未来得及洗去的颜料,用力搓了两下放弃,双手抱头维持这个姿势不动了。
突然有个人拿了马扎坐在他旁边,郁华抬头——是个老婆婆。老婆婆瘦骨嶙峋、一头稀疏的白发,眼睛带着笑影目不转睛的歪头看着郁华,见郁华望过来扬起满是褶皱的脸的,露出几乎掉光了的牙。
郁华问她:“有什么事吗?”
她还是保持着那个清澈的笑容摇了摇头,周围摆摊卖肠粉的大姐冲郁华吼道:“她听不到!她一百多岁了!听不到。”
郁华点了点头,重新看向老婆婆,他不会手语,一时不知该干什么。
老婆婆笑了一会,操着浓重的口音开口:“我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郁华点头,专注的听她要说什么。她的声音像磨砂纸,却意外的让人安宁。
“大女儿跟当兵的跑了,”她伸出枯瘦的手晃了两下,“再也没见过,这么多年一眼没见过。二女儿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
郁华不能完全听懂她的每一个字,她有点颠来倒去,但核心的事表达的很清楚。她顿了一会,浑浊的双眼看向前方,似乎又看见了那个时候的景色。
“儿子xxx”郁华没听明白那个方言,“好多年没消息。”
老婆婆讲那个抗战的年代,讲没有东西吃的时候挖树皮,讲年轻时家破人亡、四处乞讨。
卖肠粉的大姐没生意也过来转一趟,跟郁华说:“她家里没人,自己住,每天晚上都来这坐着。”
郁华没法跟婆婆沟通,就安静听她讲,他们一个讲一个听,坐了很久,直到老婆婆要回家睡觉。她站起来,郁华也跟着站起来,他也该回去了。
老婆婆却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往前凑进一步伸手示意郁华,郁华扭头看她,她驼着背仰起头,浑浊的双眸里有世事流动,她张口如一声叹息:“拿人xx。”
郁华没听懂她说什么,但这个年纪的老人大概也只会方言的表达方式,他不想让婆婆费神也不想让她失望,便懵懂的点点头。
老婆婆见状低头放心的走了,走了没两步又返回来,殷殷切切的望着郁华,问:“你听懂我说的了吗?”
郁华哑然,只好诚实的摇头笑笑。
老婆婆并没有生气,而是早知如此般重新用普通话说了一遍:“拿人好点。”
说完拎着马扎转身离去,这一次没有再回头。
郁华不抱希望的按指纹锁,本以为迎接自己的是一片黑暗,没想到客厅的灯亮着。
没关灯吗?不是姚汶风一贯的风格,想到他临走前急急忙忙灯都忘记关的样子,郁华心里泛起酸涩。
想回卧室换衣服洗个澡,却蓦然看见姚汶风站在卧室里。
“你没走?”郁华环视一圈,“不走了?”
“改成明天早上的票了。”
郁华顿了顿,点了下头,没有看他。
“郁华。”姚汶风叫他的名字,语气难得充斥着情绪,听着让人心疼,“你这一生,有多少人对你释放过善意?你能数过来吗?”
郁华转头看着他的眼睛,湖泊闪动,千帆停驻。
姚汶风:“我能。”
“郁华,我没有那么多人爱我,我没有那么多的爱。在你眼里他是个不合格的父亲,但这是我仅有的了。”
姚汶风红了眼眶,声音略微哽塞:“你能不能稍微站在我的角度想想,没饭吃的人一个馒头也会记很久。”
郁华看他红着眼站在那里的样子——瘦削的肩膀倔强又疲惫,情不自禁的张开双臂把他搂进怀里,心痛的吻他单薄的嘴唇:“我的小可怜。”
拇指指尖摩挲过泛红的眼角,一遍又一遍,好像能抚平他的伤痕。
“我在糟践自己?”姚汶风问。
“不是,不是,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宝贝。”郁华伸手把他按到自己肩膀。
“我知道什么能让你开心点。”郁华突然说。
他把刚刚完成的玫瑰花海交给姚汶风,后者眼睛不可控制的睁大了。
整个人亮起来,像黑暗的房间打开了光,喃喃低语:“这,天哪——”
“喜欢吗?”郁华献宝似的。
“当然喜欢了。”这幅画画面冲击力很强,姚汶风的眼睛被粘在上面,久久不能释怀。
他抬起眼视线看向郁华:“你知道吗我也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郁华:“什么?”
“等你生日那天。”姚汶风眼尾上扬,狡黠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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