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黎显领着一名白发苍苍的陌生老者赶回客栈时,临近点卯时分,天色渐明,白雾蒙蒙。
客栈里除了一个正在洒扫的小二,再无旁人。
黎显无视了小二的问好,大步流星地往楼上走。
他生得人高马大,一步可抵那身材矮小的老者三四步,前者都已走上了三楼,而后者还在一楼台阶上。
黎显在拐角处站定脚步,弯腰看向楼下,眉宇间满是难掩的急躁,“你怎么回事?”
年近花甲的老者听见他的话,连忙加快脚步上了楼,抱着药箱气喘吁吁道:“黎公子见谅见谅…”
黎显本来打算抬脚继续往前走,却在听见这句话的下一刻猛然止步。
他用狐疑的目光盯着老者,“你刚才叫我什么?”
老者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莫名卡顿了一下,随后才惊讶的回答道:“黎公子啊,难道不对吗?”
黎显眉头紧锁,像是要将老者盯出个洞似的,“我没告诉过你,我姓什么。”
“原来是在说这个!”
老者了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后便故作神秘地靠近黎显,悄声继续道:“黎大人多虑了——”
黎显洁癖症又发作,一把推开他,刚想骂人又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声量也随之放低了不少,“别张嘴乱喊!”
老者俏皮感十足地眨了一下眼睛,便从袖中掏出一大叠折好的银票,又从银票中翻找出一块白玉腰牌,悄悄递到黎显面前。
他继续压低声音道:“大人,您刚才在草民铺子里给钱的时候,定是没注意这块有您身份姓名的腰牌被夹在了里面。”
“草民一眼就看出此物贵重非凡,正准备寻个机会物归原主——”
“行了!”
黎显强行打断了他的话,先是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不远处一道紧闭的房门,随即动作迅速地拿回腰牌揣进怀中,末了甚至还使劲往里怼了怼。
像是不想被什么人发现这块腰牌的存在。
“林老头,听着。”
黎显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老者,表情森寒不已。
“你只需要跟着我进去老老实实瞧病,病情以外的,你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要不然你会知道什么是管不住嘴的下场,明白了吗?”
老者被他的强势气场吓到,连忙点头哈腰:“草民不不是…我知道了…”
“走吧。”
黎显做完一切后,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老者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
…
窗外浓雾密布,屋内烛火通明,身着素衣长裙的妙龄女子独坐于案前,她的侧脸被烛光勾勒,晕成柔和弧线。
敲门声传来时,她正准备将面前已经冷透的茶水喝下。
“付七,大夫来了。”
“现在方便进去吗?”
萧禾动作停顿,终究还是放下那杯泛着苦味的冷茶,“进来吧。”
门扇响动声伴随着脚步声传入耳中,黎显的声音随后而至。
“付七,这位林大夫是我在城西寻的,他行医已有二十一载,医馆在当地还算有名,周围百姓大多都知道。”
黎显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但萧禾却瞬间领悟其中含义。
“多谢了,哲斯。”
因为这是萧禾要求的。
在黎显去寻大夫前,她曾如此言:通判府在城东,大夫从城西请,且最好是一个附近百姓都熟知的,身份可以随时被证实的人,这样虽不能完全避免,但也极大降低再中他人奸计的可能性。
而后进门的林大夫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陪笑解释道:“惭愧惭愧,还得过几个月才满二十一个年头——”
他话音未落就瞥见黎显不悦的目光,然后就立马改口:“敢问姑娘的眼睛是如何受伤的?”
萧禾看不见他们二人的神色,只淡然道:“被火星灼伤,方才已经用清水冲洗了一遍,右眼已无大碍,左眼还略微有些酸涩,可能需要开一剂银花解毒汤,劳烦先生了。”
林大夫愣住了,诧异道:“姑娘也懂医术?”
他话说完还没等萧禾回答,又转头看向黎显,表情十分纠结,捂紧了袖子里的那叠银票:“…我们医馆有出门行医概不退款的规矩…公子应该懂的吧?”
那些钱,别说开一剂银花解毒汤,就是买下那间小医馆,买下他这个人都绰绰有余了。
有钱人的钱就是好赚啊!
黎显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刚要说话就被萧禾抢先,“我请先生来,是有其他事情需要拜托。”
林大夫一听这话瞬间松了口气,也松开了捂住银票的手,“姑娘但说无妨。”
萧禾转头面朝着黎显所站的方位,“哲斯,你先去隔壁吧,我想单独与林先生谈谈。”
黎显从不违抗师命,听话地退出房间,只是在临走前恶狠狠地剐了一眼林大夫以示警告。
“先生请坐。“
林大夫拎着药箱走到萧禾的对面坐下。
他开口前,先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后,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而后才道:“姑娘,您面前这杯茶已经放得太久了,不能喝了,否则会伤脾胃。”
萧禾刚要执起茶杯的手一顿,随即又将其放回桌案上,她轻声应道:“多谢先生提醒。”
林大夫点了点头,点完才想起对方看不见,而后又开口道:“姑娘需要拜托的究竟所谓何事?”
萧禾将茶杯推开,将自己的双手平伸到了桌上。
“还请先生先为我把脉。”
林大夫微微一怔,表情复杂地看着萧禾,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无从说起。
也只得伸出两只手,搭住她的左右双脉。
静谧笼罩许久,直到林大夫开口打破。
“沉脉。”
“你脉气鼓动乏力,脉沉而无力,为脏腑虚弱,气血见亏。”
萧禾收回了手,语气平静似水,听不出喜怒哀乐,“除此之外,先生还能看出什么吗?”
林大夫摇摇头,又想起对方看不见,“我能力有限。”
萧禾轻应了一声,不再追问。
只道:“先生,我开一记药方,您替我将药制成,再送来可好?”
她说着,莫名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您需得全程避开旁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药方、制药过程。”
林大夫显得格外犹豫,支支吾吾大半天,才憋出了一句,“姑娘,我那小医馆虽然不景气,但多多少少都是有人来瞧病的,您这要我避开所有人,还是有点难吧…”
萧禾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从袖中掏出一枚有拳头大小的金元宝,随意搁置在了桌面上。
该说不说,这可比黎显那叠银票还带劲。
林大夫深呼吸好几口气,随后立马打开了药箱拿出纸笔,一本正经道:“如此大事,姑娘尽管放心交给我,我一回医馆就把大门关上,再把后院那条狗拴外面看门,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
待到林大夫从萧禾房里退出,刚将门合拢时,完全没料到两只突然从旁边伸出来的手同时拽住了他,合力将他拽入隔壁房间。
“救——”
林大夫的沧桑老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恐惧,救命的命字还没喊出口就被抹布堵住了嘴。
片刻后,六旬老人被五花大绑捆成了粽子,嘴里还塞着一块破抹布,憋得脸都红了。
而那两个罪魁祸首,一个正在翻他药箱,一个正在悠闲品茗。
黎显在一堆瓶瓶罐罐里翻找大半天,愣是没找到药方,用脚踢了踢旁边人的椅子,“没有,怎么办?”
萧知弈放下茶杯,望向林大夫,慢悠悠道:“老人家,您不会藏在自己身上了吧?”
林大夫含着抹布发出抗议声。
明明是一堆乱七八糟的音节,萧知弈却好像听懂似的,拍了拍黎显,煞有其事道:“去搜搜?”
黎显翻了个白眼,极其不耐道:“你没长手还是没长腿?”
萧知弈晃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毫不要脸地回道:“手断了,腿很疼。”
黎显忍不住咒骂了一句,认命走过去。
过了一会,果不其然地从林大夫的里衣暗包中扯出了一张折好的纸。
黎显瞥了一眼如今表现得异常激动的林大夫,连洁癖也顾不上了,志得意满道:“看来就是这张了。”
黎显将纸张展开的时候,自称手断腿疼的萧知弈也终于舍得站了起来,走到他旁边一同阅览了起来。
少顷之后,黎显转头看向萧知弈,表情是罕见的僵硬,“…你看得懂?”
萧知弈点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纸面上,“有点难,但看懂了一些。”
他说完,又来了一句,“你一个字也没看懂?”
黎显从小到大都在与萧知弈较劲,所以当听见这话的时候,立马就被激发胜负欲,“怎么可能?我全都看得懂,不就是一张药方?”
他指着唯一看得懂的几个字,也不顾先后顺序,大手一挥张口就来,“欠草五钱,王魁八担。”
林大夫的抗议声戛然而止,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萧知弈也抬起了头,表情诧异地望着他。
见两人都对此惊诧,黎显还以为自己瞎蒙蒙对了,正准备露出不屑表情时,却听见萧知弈指着那八个龙飞凤舞、宛如用脚写出来的丑字,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欠钱不还,老王八蛋。”
“…...”
“……”
“……”
六目相对,只余沉默。
黎大公子前小半辈子丢的脸加起来都没有此刻严重。
当即上前一步,扯丢了林大夫嘴边的抹布,拽着六旬老人的衣领怒声质问,“你他娘的一张破欠条折那么整齐做什么?”
林大夫羞涩一笑,“好几十年的老习惯了,抱歉抱歉…还有啊公子,那张不是欠条,是催债的写来骂我的信。”
黎显恨不得一剑劈了他,“骂你的信还要珍藏起来,你怎么不贴脑门上?”
最终还是萧知弈上前制止了这起惨案。
“老人家,这钱他替您还。”
林大夫喜上眉梢,高兴得破了音,“真的假的?”
萧知弈晃了晃手里的催债信,“真的,您只要把刚才那位姑娘的身体状况说与我们即可。”
林大夫思索片刻,刚要开口答应,却突然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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