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起,萧禾那极具特质的嗓音随后而至。
纸糊的门扇上出现了一道极小的阴影。
“黎显?”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屋内三人如同石化。
被点名的黎显头脑一片混乱,只顾捡起地上的抹布再度堵住林大夫的嘴,生怕他出声惊动了萧禾。
门扇上的阴影晃动了一下,“黎显,你在吗?”
黎显与萧知弈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
平时水火不容的二人竟在此刻默契十足,只因他们达成了共识。
探究萧禾患疾一事,绝对不能让萧禾发现。
门里门外一片寂静,直到那纸窗上的阴影慢慢缩小,最终消失,
萧禾似乎走了。
黎显松了一口气。
结果下一刻,房内骤然传出巨响,他刚放下的心立马悬了起来。
萧知弈皱起眉头往后看去。
黎显也木着一张脸回过头,只见林大夫以一种格外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老脸憋得通红。
并非突发恶疾,而是逃跑未遂。
不知是因为方才萧禾究竟在林大夫心中留下了个可怕印象,还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威逼利诱,竟是逼得这位老人家想趁乱爬窗逃跑,却不想左脚绊住了右脚,自己把自己弄摔了。
见萧知弈与黎显同时朝自己投来充满杀意的眼神,林大夫倒头就开始装睡。
然而要命的都在后面。
"黎显?”
“是你在里面吗?”
纸窗上的阴影重新浮现,远比刚才的范围宽上数倍。
萧知弈的目光跟着落在那上面。
黎显连忙回应道:“付七!”
“是我,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吗?”
萧禾没有回答,但似乎往门前走近了,纸面上的阴影又扩大了几寸。
沉默笼罩许久。
黎显试探性地唤了一句:“付七?”
不知是萧禾动了,还是因为烛火摇曳,那道阴影时不时地晃动。
像是隔着门板的缘故,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与以往略有不同。
“我有些事想单独问你,方便进去吗?”
黎显张着嘴含糊发出了一个音节:“啊?”
门外的萧禾又重复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萧知弈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像是在仔细观察着什么。
侧躺在地上装睡的林大夫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表情十分古怪。
而黎显正忙着找借口阻拦,压根没注意到身边两人的异常。
“这个…”
师父单独与自己相处,明明是难得让萧知弈吃瘪的大好机会,可奈何机不逢时,黎显只能咬牙拒绝。
"我昨夜淋了雨,回来也没得空,现在正在更衣,等会我换好了去找你可以吗?"
门外的萧禾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才道:“这样啊…”
她话说到这里,便再也没有了下文,像是接受了黎显的这个借口。
小二还在楼下洒扫,还没来得及来灭掉客栈走廊间的烛火。
烛光照得门扇纸窗上的那道阴影越发清晰,甚至从一开始的黑色变得隐隐发红。
萧禾依然站在门口。
如今卯时过半,未至晨时,窗外天色昏暗,浓雾蒙蒙,周皆静谧。
黎显盯着那道阴影,莫名感觉有些诡异。
这间客栈位于秦州中心,装潢无比华丽,就连门扇上端镂空的部分都是价格较为昂贵的丝绵纸。
这种纸的优点有很多,例如柔软、韧度佳,不易破损。
但缺点亦存,例如比油纸厚重、透光性差。
屋内的人要想看清屋外场景,除非贴在纸窗上,屋外人想要窥探,亦是同理。
黎显越看那道阴影,心里越觉得古怪。
如果萧禾是正常站在门外,依照她的身量和体型来说,阴影应当是模糊纤长的。
而如今…
门外的阴影竟是笼罩住了整片纸窗,而且纸面透出了令人费解的赤色。
就好像,一个穿着红衣的人强行扒在门上,正透过门缝偷窥着屋内。
“终于反应过来了?”
萧知弈动也不动,声音放得很低,激得正在胡思乱想的黎显背后发毛。
黎显错愕转头看向他,一下子没收住音量,“什么?”
然而萧知弈还没回答,门口的萧禾便抢了先。
“黎显,你在和谁说话?”
黎显张了张嘴,刚要说没有,却被萧知弈拦下,“他在和我说话。”
门外之人静默片刻,“原来是你啊,你们在里面做什么?”
“衣服换好了吧?”
“黎显,可以开门让我进去了吗?”
萧知弈轻笑一声,“可以进来。”
“但前提是,你得自己推门进来。”
门口的萧禾陷入了沉默。
就好像开门是什么天大的难事一样。
过了很久。
“黎显,帮我开门。”萧禾命令道。
她这句话的语气与从前一模一样,听得黎显下意识就要往门口去。
却再度被萧知弈拦下。
黎显从来都是对萧禾唯命是从,自然无法理解萧知弈此番做法。
他没好气道:“我还是主动跟师父坦白算了,她最讨厌别人对她撒谎,像现在这样骗来骗去,败露后下场只会更惨。”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拦在他身前的那只手莫名其妙地颤了一下,萧知弈的表情也随之变得古怪。
黎显皱起眉头,刚要开口讽刺萧知弈是不是又‘体弱多病’了,结果下刻那人就恢复了平静。
“要坦白还是怎么样都随便你,只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句——”他嘲讽道:“你最好别开门,外面那人不是萧禾。”
砰——
门扇发出剧烈震响,是’萧禾‘愤怒拍门的声音。
“一派胡言!”
“我不是萧禾,还能是谁?”
“黎显!赶紧过来开门!”
拍门声震耳欲聋,吵得黎显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可这声音就是师父——”他话说到一半,却又自行打断,“不,不是,师父从不会如此粗俗无礼。”
什么有话单独说、什么狂躁拍门、什么不依不饶,这些统统都不是萧禾的作风。
黎显终于明白,从刚才起就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强烈违和感到底是因何而起了。
门口的人像发了疯似的,一直不停地拍门。
黎显猛地拔出身后长剑,打算出去杀了那个冒牌货,却又突然想起萧知弈的提醒。
不能给她开门。
“为什么不能开门?”
萧知弈指了指纸窗上越来越明显的赤红,此刻已经遍布了整扇门。
“有机关,开门可能…会死?”
他说得轻巧,黎显却听得火冒三丈,“可能?”
萧知弈颔首,“我又不会千里眼,都是猜的,师兄不信的话,可以开门试试?”
黎显直接气笑了,说起话来也是阴阳怪气:“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弟。”
“你早就知道她是假的吧?为什么不说?”
“该不会别有用心?”
萧知弈颔首,嘲讽不遑多让:“师兄谬赞了,别有用心称不上,想看师兄出回丑倒是真的。”
拍门声戛然而止,门外恢复了平静。
萧知弈随手推开了黎显的剑刃,往门口走去,“而且我也没有很早知道,只是对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有怀疑,直到那句单独找你才确定。”
黎显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接着道:“她第一句话是喊我的名字,师父平日都是这样唤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萧知弈专心检查着门扇,头也不回,“有。”
黎显表情变为讶异,俨然是被勾起了好奇心,但却丢不下面子,所以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什么狗屁问题?”
萧知弈蹲下身,转头看向他,“从昨天开始,你唤师父什么?”
黎显想也没想便接道:“付七啊,师父自己编的——”
他话没说完就闭上了嘴,明显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方才带林大夫去的时候,萧禾还在叫他哲斯。
萧知弈又继续道;“而且,师父不会单独见你。”
他笑了笑,语气笃定道:“至少,以后不会。”
黎显没懂他这句‘以后不会’到底个什么意思,只觉得萧知弈说这句话的语气非常令人讨厌。
就好像,他已经得到了萧禾的什么承诺似的。
黎显越想越气,从萧知弈惹人烦,想到了自己现在的洞察力太差,竟然还得靠他最讨厌的人才能避免中计。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门上有机关的?”
见黎显明明非常好奇却偏要装作一副‘我只是随便问问’的变扭模样,萧知弈略显遗憾地啧了一声,前言不搭后语地来了那么一段话。
“师兄,可还记得去年正月十五?”
黎显虽然不理解他为什么总要在这种关键时刻说些废话,但问题是他提出的,且非常想知道答案,所以还是得回答。
“这有什么关联?我记得那天还要上学来着?真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安排的——”
萧知弈颔首,打断他道:“没错,那天无牵先生教我们习道法,但是你与郑师弟逃学下山去逛灯会了,顺便提一句,我们这些亲徒的日常安排大多是师父在管,你的问候我会代为转达的,不用客气。”
黎显:“……”
躺在地上认真聆听的林大夫:“……”
他脑子有病,我不和病人计较。
黎显暗自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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