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显一只手拎着两大袋药材,另一只手拎着崴了脚的林大夫走进来时,萧禾刚帮萧知弈包扎完。
萧禾放下手中没用完的纱布,抬眼望向来人,“怎么了?”
林大夫被黎显丢在椅子上,艰难坐稳后才回道:“哎呀说来羞愧,刚从集市回来的路上,遇见湛小少爷的马车横冲直撞的,我跟着人堆往旁边躲,结果没站稳就摔了一跤,还把脚给崴了,人老就是不中用啊!”
黎显他爹黎太傅在朝廷中的地位仅次于萧丞相,就连上京城这种权贵云集的国都,也没哪个世家少爷敢在他面前晃荡,更别谈像秦州这种地方了。
于是他当即反问,“哪个湛少爷?敢这么横?”
林大夫愣了一下,像是从来没有听过这种问题似的,“就是秦州都督府的二少爷湛岚啊,他那个马车是圣上御赐之物,外面贴的全是黄金,显眼得很!”
“公子你肯定不是本地人吧?我们这里就只有都督一家姓湛,随便打听都知道。”
黎显兴趣寡淡地哦了一声,“没听说过。”
恰逢萧知弈站起身,随手披上了外衣。
林大夫瞧他这副模样,好奇问道:“公子这肩膀受伤了?”
萧知弈拉拢衣物,应道:“付姑娘已经替我治好了。”
林大夫方才见过萧禾取蛊,自然不疑有他,连声称赞道:“付姑娘医术高超,纵我行医多载,亦是自愧不如。”
萧禾并没有说些什么。
反倒是黎显接话道:“那是自然,我师…付七她什么都会,不是谁都能比的。”
黎显说话不中听,但奈何刚才帮了他,林大夫只能讪讪一笑。
幸而有萧禾解围,“林大夫,你的脚崴了,需要我帮你正骨——”
她话还没说完,林大夫就连忙摆手,刚要开口拒绝,就被人决绝打断,“不行。”
三人同时回头看向声源——萧知弈。
萧禾眼神中闪过疑惑,萧知弈却没有解释,而是走到她身边,再度重复道:“不行。”
这一次,黎显竟比萧禾还要抢先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跟着反对道:“没错,不行。”
这下,萧禾才清楚两个徒弟的话中含义。
她从前学医,毫无顾忌,向来都是有病治病,有伤疗伤,从不分伤者性别。
怎么现在还得被人管着了?
萧禾瞥了一眼身侧之人,表情有些奇怪。
萧知弈对着她无谓地耸肩,“我的意思是,你太辛苦了,这种事情让我来吧。”
黎显:“…….”
这小子的卖乖手段是真厉害。
听见萧知弈这么说,林大夫不断摆着的手马上收回,诧异不已问他道:“这位公子也会医术?”
萧知弈含蓄回应道:“略懂。”
林大夫表情宛如吃了苍蝇,这句话他可太熟了。
适才说出这句话的人,在他面前表演了一出艺高人胆大的‘取蛊’。
表演者萧禾俨然也和林大夫想到了一处,保持着沉默不语。
萧知弈没有发觉另外两人的异样,而是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一手握住林大夫的脚腕,另一只手再迅速反向一折。
他这一套正骨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几乎无法看清。
不光黎显和林大夫大吃一惊,就连萧禾的神情也有一瞬惊诧。
剧烈的疼痛过后,取而代之的是关节处的酸胀感。
林大夫下地走了两步,喜上眉梢地抓住萧知弈,“这位公子,你这手法非常老练啊,你是做什么的?要不要留下给我当个帮手?衣食住行都包——”
林大夫话说到这里,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着萧知弈身上的衣料,随即又闭口不言了。
一看就是生活优渥的公子哥。
和那位付七姑娘、黎公子一样,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
萧知弈不动声色地推开他,“不用了,我也是只会这个,熟能生巧而已。”
林大夫没话说了,但黎显却有话要讲,“好了快闭嘴,你别说了,我知道是付七教你的——”
萧禾转过头看向黎显,目光宛如冰锥,直直刺穿了他。
黎显心瞬间沉了下去。
该不会…
萧知弈从袖中扯出手帕擦了擦手,表情无辜道:“师兄,你在说什么呢?这不是付七教我的。”
“你是不是又逃学了?”
好家伙。
黎显脸都气绿了,还要对着萧禾露出抱歉一笑,“以后不会了。”
萧禾还没说话,萧知弈又道:“以后?以后怕是没什么机会上学了。”
“我们都已经快行冠礼了,大师兄是不是得第一个下山来着?”
听他说起这个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黎显更是烦不甚烦,“你也不是最后一个啊,在这阴阳怪气些什么东西?”
见两人莫名其妙又开始掐架,况且现在还有林大夫这个外人在旁边,于是萧禾不得不出言打断,“都闭嘴。”
不过萧知弈倒是提醒了她一点。
黎显年满十八的冠礼之后,便要离开浮玉山了。
凭借黎显的家世背景,和他镇国神师首徒的名头,一旦入仕朝廷便不会低于三品。
跟如今黎太傅的地位相比,恐怕只高不低。
说不定,早已有人蠢蠢欲动了。
萧禾垂眸沉默着,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黎显咬了咬牙,强行按下了那股想要实话实说的冲动。
他想,现在不是时候。
而萧知弈的目光落在远处,唇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只不过笑意不及眼底,看起来虚无又空洞。
林大夫本来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又见三人谁都没再说话,也不想气氛越演越重,索性壮着胆子开口劝和,“哎呀,你们两位公子还年轻,还不懂得珍惜友情,等到了我这把年纪就知道朋友的可贵了,不要让付姑娘夹在中间难做嘛——”
“鬼才和他是朋友!”
“我们现在还算不上是朋友。”
黎显和萧知弈同时开口,一个强烈反对,一个平静叙述,却又在听完对方的话之后,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听了这话,林大夫更是当他们是年轻人之间的小打小闹,当即乐呵呵地对萧禾说:“付姑娘,你别管他们了,我马上去给里面那位姑娘配你开的那副补血养气的方子,你先坐下休息会?”
见萧禾点头,林大夫拎起方才买回来的两大袋药材,去了药柜后面准备配药。
药柜离这里并不算远,至少是能看清景象和听清声音的距离。
所以萧禾并不打算说些什么,而且看也没看身边一左一右的两个人,就径直走向一把椅子。
萧知弈刚要抬脚跟上她,却不想被黎显开口唤住,“喂。”
萧知弈停下脚步,侧目望向他。
萧禾坐在了椅子上,看向他们这处。
“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萧知弈面无表情地反问道:“哪句?”
黎显翻了个白眼,看似毫不在意地重复道:“现在算不上,以后就能算得上了?你平时…不是最讨厌我和胖子的吗?”
萧知弈若有所思道:“可能吧,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楚,或许…将来也做不成朋友,我们都想要杀了对方。”
不远处的萧禾目光一凛,随即又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微微垂下眼眸。
天地良心,黎显自问最恨萧知弈的那段时间,他都从来没有起过杀念。
好歹他们也算一起长大的,哪怕没什么感情,那也算得上个知根知底的熟人,真不至于恨到杀人,最差顶多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罢了。
黎显语塞半晌,久到萧知弈都转身要走了,他才终于忐忑开口,“那个,我就是想说…以前那些欺负你事情,我不找借口,我确实是做了,对不起。”
“你要想什么东西,或者是想做什么,你想好以后告诉我,我都答应你,就当谢罪礼了——”
“回去以后,我也会叫胖子给你赔礼道歉。”
萧知弈表情有些怪异,像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黎显会主动跟他道歉,一时之间无法适应。
“但是现在都长大了,我和胖子不会再玩小把戏欺负你了,现在有的,只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矛盾,我们公平竞争。”
“你也不要再…在付七面前说什么了,她一天挺忙的。”
黎显其实是想说:你不要告状了,我是真玩不过你。
但奈何萧禾就在旁边看着,所以这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萧知弈沉默许久,终于在黎显耐心告罄的前一刻,缓缓点了点头。
黎显顿时松了一口气。
“好啊!你们和好了!”
林大夫猛地从药柜底下窜出来,笑得合不拢嘴,“我就说吧,友情可贵——”
黎显刚丢完脸,不想再听他废话,一股脑儿地冲到一把椅子面前坐下,不敢看萧禾,也不敢看萧知弈,就盯着地板看,试图借此缓解尴尬。
萧知弈依旧站在原地,与萧禾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再说话。
林大夫以为自己促成了一桩和好大事,八卦劲顿起,跟他们师徒三人津津乐道地谈论了起来,“闲着也是闲着,给你们说件事——”
“你们猜我刚才在集市上听人说了什么大事?”
虽然萧禾已经预料到了林大夫会说些什么,但还是给配合的应道:“什么大事?”
林大夫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秦州通判,王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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