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戏鸳鸯(五)

萧禾的语气听起来非常震惊,“是吗?”

“真的假的?发生什么了?”

黎显和萧知弈同时抬头看向她,表情无一不是诧异。

黎显的诧异倒是比萧知弈少了许多,因为他之前在酒席上已经见识过了萧禾的超强伪装能力,还因为太震惊而直接徒手捏碎了一个茶杯。

平生头一回见识的萧知弈,盯着萧禾的侧脸望了很久,似乎在捕捉她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萧禾知道两个徒弟都在看自己,却并未回头,而是等待林大夫继续说下去。

“当然是真的,付姑娘。”林大夫一边用秤称着药材的重要,一边口舌不停道:“不怪你不信,本来我也不相信来着,结果刚拐过一条街,就看见衙门的人都往城东去了,那铁定是真的。”

林大夫又换了一种药材放在秤盘上,“我听人说是….”他思索了一下,“新房走水,把整个府邸都点起来了,不过除了王大人被烧死之外,其他人好像都没事?”

“听说是前半夜起的火,下人们还在收拾都没睡觉,所以逃过一劫。”

“不过也是奇了怪了,怎么就这王大人这么背运,而且昨夜下那么大的暴雨,怎么还能起火?”

萧禾倒吸了一口气凉气,故作害怕道:“那纵火的凶手是谁啊?抓到了吗?”

林大夫将称好的药材放进大药钵里,拿起一支足有手臂粗的大铁杵,“还没呢,今日凌晨的事,哪有这么快,还得等衙门审完那些下人才知道结果。”

林大夫用药杵戳了几下,又停下了动作,“不过,也有人说——”

萧禾脸上写满了好奇,“说什么?”

“说是去年死的王夫人是死于非命,根本没去投胎,变成了厉鬼一直躲在通判府里,昨夜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就是她引的阴火,连水都灭不掉呢!”

萧禾睁大眼睛,捂住了嘴,看起来害怕得不行,“天呐,闹鬼了?”

她的害怕的表情实在太难得太生动,萧知弈实在没忍住,笑着摇摇头。

本来黎显憋得好好的,见他这么一笑,表情也随之变得十分怪异,差点就笑出了声。

萧禾侧目扫了他们两个一眼。

萧知弈无奈地摊手,以示投降。

见萧禾对每一句都回应,表情也非常自然,林大夫的八卦欲被极大的满足,说起话来也更加来劲,喋喋不休,“我觉得肯定是这样,这王大人平日里作恶太多,占了王夫人娘家财产不说,还把人家也给弄死了,所以才落得这么个下场,该!”

“对了,那湛家小少爷想来也是要去通判府看热闹的,怪不得马车跑那么快。”

林大夫药杵一顿,“你们不是秦州本地的,应该不知道,咱们这里的两个朝廷大官,湛大人和王大人是何等——”

林大夫说到这里,连忙住嘴,“算了,我只是个平头百姓,若是传出去就不好了,实在得罪不起。”

他话只说了一半,萧禾也不生气,而是诱导他继续往下说,“别担心,我们不太清楚秦州局势,只是劳你给我们说几句,这很正常。”

此时,萧知弈也加入了对话,附和道:“林大夫,实不相瞒,我这位师兄他家里也是当官的。”他伸手指向黎显,煞有其事道:“就算被人听了去,也能保你没事。”

林大夫认认真真打量起了黎显,似乎在思量着这句话的真实性。

黎显在心底默默咒骂了一遍萧知弈,随即张口就来,“行吧,我也不装了,我姓郑。”

林大夫皱起眉头,重复了一遍,“郑?可是关耳郑?”

黎显点了点头,“对,钦差大臣郑桡,听说过吗?”

听闻如此大官,林大夫神情巨变,连忙从药柜里走出来,诚惶诚恐地就要下跪,“草民——”

萧禾伸手托住他,在其下跪前将人拉了起来。

黎显只是随便想了一个认识的人,万万没想到林大夫居然那么害怕。

于是他当即又胡乱改口道:“郑桡是我堂弟的干爹认的干儿子,和我有点关系,但不算多,我没当官,你也乱别跪。”

林大夫瞬间松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下意识回应道:“那就好,那就好。”

黎显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没实话实话。

近年来的朝堂新贵——钦差大臣郑桡其实是兵部尚书郑之昌的嫡子,郑珧的亲哥哥。

萧禾俨然也是发现了这一点,不冷不热地瞥了黎显一眼以示警告。

黎显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辜,他作为萧知弈强行推出来的挡箭牌,哪里会知道一个从三品的钦差大臣就能把林大夫吓成这样,这已经是他能最快想到的最好人选了。

这官位既够唬人,又不算夸张,还能说是奉命来调查地方官员的。

若是一上来就坦白那位付七姑娘是镇国神师萧禾,那林大夫不是得原地晕倒?

想到这里,黎显又忍不住怒视萧知弈。

刚才都说到那种份上了,他居然还这样?

果然就不能给这小子好脸色看。

萧知弈像是感知到了黎显的不满,站位往萧禾身边挪了挪。

萧禾的手原本就搭在椅侧,他这么一挪动,衣摆就敲好扫过她的手背,腿侧抵到了她的手腕。

布料与肌肤相触的瞬间,萧禾的指尖轻轻动弹了一下,俨然是不太习惯这种感觉。

但不知为何,她并没有收回手。

而是开口问道:“林大夫,现在可以说了吗?”

林大夫没有第一时间应话,反而是先探身看了看外面的大门,确保没有人在偷听墙角之后,才鬼鬼祟祟地伸出一只手挡着嘴。

“既然三位都这么想知道,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别看咱们这秦州现在人来人往,还挺热闹的,实际这座城运道极差。”

林大夫长叹了一口气,“这里雨季短,动不动就干旱,能种得起来的田地少之又少,虽然已经不再像建朝前那样颠沛流离,但每一季度朝廷都要征收大量赋税,很多人家户穷得叮当响,别说交税了,连饭都吃不饱。”

“那王琛王大人就是负责征税的官员,严苛得很,若是少一个子,都得派人把整个家翻个底朝天。”

“而湛大人体谅百姓,多次对困苦人家施以援手,得了许多好名声,他反对王琛的作派,写了好几本折子参他,王琛那人能吃这个瘪吗?”

“于是王琛大肆宣传湛大人伪善,不守其职,到处收买人心,还说他想在秦州一人独大,那一回闹得呀…简直就是满城风雨,闹得朝廷都知道了,没几天就把他们二人一起叫到上京去,呆了差不多小半个月吧。”

“回来以后也没见好,两人还是常起矛盾,只不过再没闹大。”

林大夫说完,从小炉子上拎来热水,泡了一壶茶,边倒水边叹气,“其实我是支持湛大人的,他人很好,也没什么官架子,一心都是为民着想。”

“不过朝廷那边…好像不怎么看好他,这几年王琛连跳数阶,位置都快比湛大人高了,这城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由他主持,实在想不通啊。”

林大夫将茶依次递给黎显、萧知弈,最后是萧禾。

萧禾接过茶杯,端在手里也不嫌烫,语气平淡道:“有何想不通的,那是因为王琛遇到贵人了。”

她话音刚落,厅内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动。

是黎显不小心将茶杯打翻了。

林大夫连忙走过去,拿起桌子上的抹布就要替他擦,“哎哟公子,这可是刚烧的水,赶紧擦擦。”

黎显拦住了他,若无其事道:“我自己来。”

他说话时一直低着头,像是在避开谁人的目光。

林大夫转身去药柜里找烫伤膏,而萧知弈则顺势坐到了萧禾旁边的椅子上。

他们两人坐到了一处,衬托得坐在对面的黎显格外孤单。

萧禾低头浅饮了一口茶水,明明是滚烫温度,她的声音却格外冰冷。

“这又不关你的事,慌什么?”

黎显猛然抬头,眼睛通红地望着她,心急得连称呼都顾不上了,“那你会怪我吗?”

没错,王琛当年攀附上的贵人,正是黎太傅。

黎太傅亲自将王琛举荐给了太子齐衡。

黎显也是前不久才得知此事,从太子殿下的口中。

萧禾放下茶杯,反问道:“有何可怪?怪你刻意隐瞒,还是怪你与旁人走得太近?”

黎显听见这话,心情越发沉重。

果然,萧禾是知道的,太子与他的私下联系。

“有我爹在,我知道我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

黎显红着眼睛,表情有些难堪,“但请你相信我,我分得清孰轻孰重。”

“我不想背叛你,也不会背叛你。”

“永远都不会。”

萧知弈低着头,像是在沉思些什么,鬓边碎发垂在脸侧,神情看不真切。

而萧禾静静地望着黎显,过了很久才道:“还记得那年你生辰,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黎显眼眶湿润,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记得那天,记得那句话,记得刻骨铭心。

那是他年满十六岁的生辰。

黎太傅在府中为他大设宴席,而他却独自跑到了母亲的墓前,呆了整整一个白天。

直到夜黑风高,才翻墙回了天缘观。

结果刚一落地,就看见萧禾在旁边站着。

萧禾问他:怎么没回家?

他回答:我娘死的那天,世上唯一一个真正爱我的人没了,所以我没家了,只有住所。

他说:这么多住所,只有天缘观呆着最舒坦。

他说:我是爹用来扩展仕途的棋子,我是祖父的虚荣脸面,是黎姓世家子孙中的一员。

他抬头看着漫天星光,继续说:我是谁都可以,却唯独不是我自己。

彼时的萧禾听后许久未言。

直到月落星移,她才再度开口。

——今后,学着成为自己。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黎显醍醐灌顶。

“为了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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