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字一边忍受着切肤之痛,一边暗暗欣喜妹妹不必遭受这些。
她自认中规中矩,成婚之后未肯多说一个字,多行一步路,事事思前想后,不肯出半点错漏,然而还是在那日宁景行归京,迎娶赵希真时漏了马脚。
瞒住旁的也就罢了,只是三人自小青梅竹马,是姐姐还是妹妹,如何瞒得住宁景行。
故他娶亲之际并未大闹,只是很有风度地自相府接走了大小姐,在京中其他人看来,他正常到令人怀疑也许当时定下婚约的本就是他和大小姐。
二人在京中最富丽的酒楼颐兴楼前成亲,皇帝为嘉宁将军战功赫赫,又念及皇后与将军夫人乃是血亲姐妹,许恩于颐兴楼上观礼。
礼成之后熙熙攘攘人潮之间,喧哗之中,宁将军在叩谢天恩之时看向帝后夫妻,眼神复杂,赵锦字看出一种愧疚,一种感激,他与赵希真靠的更近,赵希真似乎明白姐姐此时正看着自己,手不住缠抖,赵锦字看见有情人终成眷属心中高兴,不禁展颜。
帝后站在楼上,看了楼下新婚之夫妻,忽的季元祈笑,以喧嚣之中唯独赵锦字听得见的声音低头对她道:“阿真今日,真的很美。”
赵锦字觉得身后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人身为帝王,身上总有一种若有还无的疏离感,举手投足时如此,喜笑嗔怒如此,即使是二人唇齿相贴缠绵悱恻之际亦然,他似乎什么也不放在心里,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但永远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样的事情而触怒他,成婚数月以来,他在景和宫摔过的玉碗金器,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次次吓得整个殿中跪一地宫女太监。
而此刻,他所说的话,才是真正的恐怖至极,赵锦字霎时只感觉周身气血退的干干净净,她甚至无力抬头看向季元祈,那抹微笑的弧度一瞬间溃散了。
他全知道了。
完了,欺君之罪。
满门抄斩?灭族?举家流放?她无暇回想是哪一步出了差错,还是皇帝生性敏感……她的恐惧瞬间侵占身心。她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完全做得出来,他不再是太子了,他不必再顾忌那么多,自他初即位时清理宁老将军余部,再到短短数月之间逼迫赵相放权,将几个当年反对立他为储君的耿直老臣全部清理,他有头脑,有手腕,没有的,唯独良心。
正在赵锦字心乱如麻之际,他带着笑意开口:“那你也同你妹妹一样,心悦宁景行吗?”虽是笑意,但他说到后半句,已经冷的能割破皮肉。
“臣妾早嫁于陛下为妻。”她故作镇静。
“阿字,朕姑且一问,你随意一答,朕如何不知你看不上那竖子……”他笑意更甚,甚至是得意了:“这便是你好过你妹妹,倘若你是阿真呢,未能嫁得心上人反而看着亲姊嫁给他,如何笑得出来呢?所以啊,朕发现,也许三年之前端午宴上,席间沉默镇静礼数周全仪态万方的那位小姐,不是二小姐,而是你。”
他又语气轻松了:“细想起来竟是朕下错了诏书,虽说朕也知赵相一对千金乃是双生,可是那日大约,喝了些酒,也为宁景行有些怒得……只是倘若今日你与二小姐易地而处,朕才是真真痛心难过。”
“你替她出嫁不论是谁的主意,朕都不打算追究了,毕竟朕,很是倾心与你。”
“倾心于你”这若是寻常夫妻之间,应当是极珍重极深情的一言,可在赵锦字这里,她只感到恐惧与厌恶,她自认这十几年里从未爱上任何人,显赫世家子也好,登科新贵人也罢,一个都没有,她如今嫁于皇帝,也自问与他,并无半点夫妻情分,这个男人暴躁易怒,阴狠冷鸷,而她又半分不能流出怯懦,否则他会像闻见血气的狼,笑着扑上来将她撕食殆尽。
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不过很快又转冷:“不过你们,宁景行还是一个都别想得到。”
“陛下既然不愿,又何故给他们观礼之荣。”她感到恶心,但故作无波澜。
“同你讲多了,莫向心里去吧,阿字。”他拉起赵锦字的手,十分珍重,赵锦字却同以往一样,既不抽开,也不回握,既是因为恶心,也是没力气,因为她的腕上,还残存着因反抗而留的淤青,有些疼痛。
若是往常,大概季元祈已经为她冷冰冰的态度暴怒了,可是今日,他却像习惯了一般,也有可能是因为发觉赵锦字并不倾心与宁景行吧,他眉目舒展道:“没关系的,阿字,你与朕还有一辈子,几十年那么长,你总有一日也爱上朕。”
“……”去死吧,赵锦字想。
季元祈仍是日日折磨她,除了粗暴的态度,强迫的行为之外,他还以凌虐生民为乐,并强制她与他同观,他明知她看不得疾苦,但看她眼里流出悲恸,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刻骨的但又不得不去掩饰的恨意,他就觉得畅快,认为至少在这恨意登顶的须臾之间,她的心思是完全属于他的。
他甚至爱在微服出巡之时强行拆散民间百姓夫妻,他见不得别人恩爱,因为他的皇后对他态度冰冷,但他总杀掉夫妻中的丈夫,一旦妻子流出痛色,他会低声问那些女子:“你愿意陪他吗?”
但这是个没意义的问题。
因为答什么最后都会死。
每月的初一十五季元祈一定要与皇后同寝,可皇后毫无兴致,甚至数次在他来时跪在佛前念经,同他讲今日有忌。他向来不信神异,一把掀了佛堂,再强迫她,丝毫没有觉得任何不妥。
越是反抗越是暴戾,所以次次,她必浑身是伤,半月才见好,但也是半月,他便再来了。
他从来不见自己认为的噬魂销骨抵死缠绵之间,赵锦字无神眼里流下的泪,他吻住又吞下,如同她不曾流泪。
那日赵锦字又在佛前上香,听闻殿外有脚步声,他知道倘若派人通传赵锦字必定称病,所以从不通传,今日她却一反常态,跪坐着回头,竟是一张笑脸。
“陛下来了。”
季元祈受宠若惊。
季元祈对自己日日磋磨,伤痛倒在其次,毕竟当初入宫,就想过了会有什么发生,只是生民无罪,若是夫妻恩爱,他应该就不会再大兴刑罚,也不会再强拆民间有情人了吧。赵锦字这样想。
便是那日以后,自外臣看来,帝后终于各自让步,宫中终于和睦。
甚至心情日日都不错的皇帝颁布诏令,以皇后之名下令保护各种身份的女子都不必被强迫嫁给不爱之人。
整整五年。
五年之中赵锦字月月偷偷喝着避子汤,但面上还是一味的亲昵温柔。
这份亲昵温柔大概减少了一些季元祈的粗暴,因为五年中赵锦字皮肉之苦少了很多,只是仍不免恶心。
“朕记得你初嫁于朕时,好个风霜高洁,如今……”他侧身摸摸赵锦字的脸,那张脸依然美艳,甚至岁月流过,也只平添几分优雅妩媚,比之赵锦字十八岁初嫁,更有风韵。
“脉脉温柔。”他笑,低哑的,又有几分狎昵意味。
偏此时朝中有乱,赵斯和在朝堂之上孤立无援,虽其女贵为皇后,但这也成了赵相最受人诟病的一点,他几乎已没什么实权,但他在先帝朝直言敢谏耿直不阿,得罪了太多太多人,所以很多人,新的旧的,皆记恨着他。他本该告老的,但季元祈念他乃皇后父亲,并未允准,只叫他挂个高名空职。
可他在朝堂一日,有些人便不爽一日,而季元祈铲除异己的政治手段虽说一流,但经国之略却一般,这些年更是每况愈下,朝政几乎被那几个先帝以来就有的大党派把持,而现下,甚至季元祈也要看他们的脸色。
他似乎无力整治,又也许他根本没想过整治,他甚至天真地以为,那些百官奏折几位党首大人先看也没关系,反正天下还是他季家的,何况他最讨厌的宁景行也又在大婚之后被他赶去了北境,又是五年,恐他谋反,就将其妻母皆留京中,他自以为计策完全高枕无忧。
但他这一辈子,就是永远只见眼前,看不远,也看不深。
新帝践祚第五年,亦是帝后大婚第五年,几位党首联合上表要惩治妖后,最好是赐死。
看似对着赵锦字,想要置她于死地,但其实人人都看得出,这是把朝堂上的赵斯和最后钉死不留退路,不仅皇后死,最好将赵相也逼死,顺便在皇帝面前立威。
这一出也顺了人意,朝堂上谁都看得出来,皇帝近几年朝政不理,全是因为皇后。
虽然皇后因为皇帝那荒唐诏令什么保卫女子的权利什么的而在民间口碑不错,但是也只是不错而已,民间又有几个人会真的为她而谋逆?当然没有。所谓肱股之臣这样想着。
季元祈看了表章大怒,但也只能怒一下,倘若真是几个权臣合力施压,他根本就保不下赵锦字,而此时雪上加霜又有人发现了当年替嫁之事,甚至公然搬上朝堂,赵斯和赵锦字父女,一罪欺君,二罪干政,还有数不清对当年赵相直言敢谏心存芥蒂之人,网罗的大大小小罪名……总而言之,必死无疑。
古代女子地位太低了呜呜呜……
掌中之物是什么感觉,连去死的自由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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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祈情真 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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