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内,
皇后高坐主位,而后依次是三妃,沈绮身为九嫔之首的昭仪,又身怀龙裔,与妃位只有一步之隔。
她身着深黛色石榴花齐胸衫裙,外罩花青渐染百子莲大袖衫,配轻纱披帛,高耸发髻上插着飞天金栉梳篦,周遭围了一圈珍珠鎏金花钿,后摆簪着七支花树簪,端庄优雅。
如同她的母亲一样。
李氏正好上前来问安,看着沈绮已经微微凸起的肚子,低声道
“一定要小心,我知你心有成算,但如今是双身子,还是少走动,韬光养晦的好。”
“阿娘放心,我都省得。”沈绮握住李氏的手,目光落在后方沈阴阴所在之处:
“她就是那个煞星?怎么把她带进宫了?她可还算安分?”
李氏微微一笑,不愿意多谈沈阴阴:
“放心吧!难道我还拿捏不了她?我只是担忧你在宫里的日子……四娘也来了,她平日总是念叨你……”
沈缘也被招呼过去一同说话,偌大的甘泉宫中,三三两两凑聚在一起,独坐一角的沈阴阴既格格不入,又被忽略其中。
檀木点漆祥云的小桌上,摆放着饭前消暑解渴的吃食,沈阴阴正捧着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碗,小口小口吃着糖酪樱桃。
未经风干的鲜奶酪滴到鲜红莹透的樱桃上,再放进冰室几个时辰,入口即化,冰凉鲜甜。
旁人打量轻视的目光,沈阴阴并非一无所察,尤其是高阶上沈绮的目光,她想若不是她与李氏第一次见面是在那种场合,只怕李氏也会用这种目光看着她。
不过…她不在乎。
一碗糖酪樱桃下肚,沈阴阴又端起桌上冒着凉气的玄饮,一口便饮下半杯。
这其中有乌梅,山楂,甘草,陈皮,洛神花,桑葚……剩下的沈阴阴尝不出来了,不愧是宫里的东西,再微不足道,也不同寻常。
她的目光落在大开的殿门外,看着蓬莱池上火树银花水波倒映的灯火灿烂,连带着周围不绝于耳的喧闹闲谈,明明各声各音皆有,可她偏偏觉得静极了,甚至能听到胸膛下的心跳声。
眼眶有些酸疼,沈阴阴想,自己应该是想师傅了。
喝完杯中玄饮,冰凉的口感驱散了那抹孤寂,她招手唤来一个小宫女,对她轻声说了几句,便无声无息的走出了甘泉宫。
今夜似乎所有的光芒都献给了蓬莱池的火树银花,众人皆被夺去了目光,无人在意夜空上无月无星,漆黑如墨。
宫中所有的巡卫几乎都集中在蓬莱池,只剩下小部分巡视内宫,沈阴阴脚步轻快,从净房的后窗跳出来,隐匿在黑暗中,专挑阴暗小路走,越走越偏辟。
直到走至一处暗红色的宫墙角下,她才看见了自己想看见的。
角落里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穿着破旧的蓝花碎梅交领裙,褚色半袖衫,头发松散披在身后,摇摇欲坠挂着一支银簪,面对着红墙,看不清她的脸庞。
像是宫婢的打扮,却又不是如今宫中的装扮,沈阴阴直觉自己找对了人,慢慢的凑了过去。
’我没有…没有做…冤枉的,是冤枉的,孩子……哭…哭…..别哭了…….‘
宫婢缩在墙角,口中含含糊糊说着断断续续的字句。
沈阴阴蹙眉,但她没有太多时间,直接伸手轻轻点了点宫婢的后背:“你认得这个……”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只见一直面对墙角的宫婢转过身来,让沈阴阴看清了她的脸。
或者不能称之为脸,从额角到下巴的半张脸没有皮肉,没有五官,是黑黢黢的窟窿,黑气弥漫,而另一半脸,浓疮血水,只依稀能在那些伤痕中找到一只眼睛,整张脸毁坏太过,以至于根本瞧不出她的年岁。
沈阴阴只停顿一瞬,脸色无波,平静的掏出手中的鸾鸟指环,继续问道:
“你在宫里伺候,见过这个东西吗?”
她的反应有些呆呆愣愣,先是看了沈阴阴好一会儿,然后才低下头看向那只点翠鸾鸟的指环,端详了好一会儿。
沈阴阴屏住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嘿嘿….你听到吗?小皇子在哭,他在哭,他哭的好大声,听见了吗?你有没有听见?’
说罢,她便起身窜了出去,昏黄的身影透过皇墙,消失不见,仿佛那笑声还回荡在宫墙左右。
“你…!!”
沈阴阴来不及阻拦,只能恶狠狠的骂一句:“疯女鬼!!”
就在刚刚,她差点儿就以为能知道这只鸾鸟指环的线索,从而找到师傅,却不曾想这只鬼是个疯的,耍了她一道!
沈阴阴心底升起一股火儿,其实她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却又不得告诉自己,得忍!
如今不是冲动的时候,心乱则急,急易生痴,正如师傅所说,心安志定才能走长风。
她深吸了两口气,其实她早就知道此次进宫必不可能一帆风顺,只不过是寻师心切,才让她有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慢慢来,不能急,沈阴阴在心里地不断安抚自己,纤细的身影继续朝着黑暗处走去。
深长黑暗的涌道,两旁朱红的宫墙直排而列,像是张着血盆大口,静默的把人吞入腹中。
紫金砖板上踩着一双乌皮**靴,身后又跟了一双皂角布靴。
“殿下,您擅自离席入内宫之中,若是被人发现,只怕等到朝会,郑大人又该参您了。”
石岩白着一张脸,隐隐透出担忧,他跟在姜凝曜身后,嘴巴不停。
“怕什么?难道我还怕他们?”姜凝曜迈着大步,一脸无谓:
“什么烧尾宴,一点意思都没有!除了我献上的菩萨蛮,其他那些根本就是狗屁,还没望春阁的歌舞有意思。我坐不住,出来透透风怎么了!”
石岩不由得点点头,这宫里大大小小的宴席年年如此,的确没有望春阁新奇。
“可是….深夜在内宫转悠……”石岩还是有些担忧。
姜凝曜毫不在乎的摆摆手:
“咱们走过这条甬道就到了芙蓉园,芙蓉园可不算是内宫。行了,废话少说,快跟我来!兴许我运道好,还能在园子里遇见牡丹花月下化仙呢!”
石岩撇撇嘴:
“怕是您在花楼听小曲儿听多了,牡丹还能成仙子?成精倒差不多!”
“闭嘴!怎么病了一回,你这话倒越来越多,越来越不中听了,再说话罚你去给张领洗脚丫子!”
张领是王府的守卫长,为人豪爽,只一点,脚丫子臭的能熏死人。
石岩乖乖的闭上了嘴。
姜凝曜大步向前,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觉得有些冷,却又很快抛之脑后。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越发黑暗的甬道而去。
沈阴阴运道不好,除了之前遇见的那个女鬼之外,一个鬼都不曾再遇见,看着脚下石板上刻画的符文,不由得感叹,这位顺德高人果真不是个吃素的。
整座皇宫如脚下刻画上符纹的石砖根本五行阵法而画,最大程度上发挥出了镇邪驱魔的作用,寻常小鬼哪里敢来放肆。
想起刚才遇见的那个疯女鬼,看她的面容疤痕,不难猜出是被人害死的,且死前受了好一番折磨,怨气颇重,且年头长久,才没有被宫里这些镇邪的符咒所震慑逃走。
兴许那个女鬼就是整座皇宫中唯一一个漏网之鱼了!!
沈阴阴眉头紧皱,没想到会如此不顺,鼻尖的闻到一股股浓郁花香,探出去的脚步忽而一转。
前朝一位皇帝的宠妃,独爱芙蓉,为博美人常笑,帝王手袖一挥,一座瑰丽精巧的芙蓉园应运而生。
沈阴阴站在树荫翠影下,如今芙蓉花还未盛放,但园子里的其他花却争奇斗艳的绽放,尤其是应季而开的牡丹。
艳而不妖,清丽又华贵,花瓣层层叠叠如丝绸柔软铺展,一团团一簇簇,在绿从碧波中怒放成花海。
忽而一阵疾风吹来,周围石柱中的灯火随风而灭,陷入一片灰暗,而头顶的乌云飘走,露出清辉银白的月光。
姜凝曜老远就瞧见前方树荫下有一道倩影,轻步走到近前,才停下了脚步,连带着他身后石岩也停了下来。
清辉月光洒在牡丹花海,朦胧光华中少女身姿婀娜,纤腰玉立,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那一双眼眸又似星辰,点漆如墨,昳丽瑰灿。
而沈阴阴也从老远就瞧见黑夜中两张发白的死人脸越走越近,她瞧见他们二人的装束,有些拿不准主意,这到底是人是鬼。
直到二人走近,隔着牡丹花海沁透而来一股阴凉之意,这感受太过于熟悉,沈阴阴扬起嘴角,真是踏破铁血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二人面容无波,可内心波澜起伏,隔着花海相望遥遥,按耐不住激动,不约而同的各自上前一步。
却又害怕自己的举动吓到对方,可相望的眼神如线千缠万绕,不肯分离半分。
沈阴阴:要慢慢来,不能把这男鬼吓跑咯!
姜凝曜:牡丹仙子?是真的!不能莽撞,千万别把仙子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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