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白釉莲花坐台灯盏发出‘噼啪‘声,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容侧妃目光直直的盯着姜凝曜,连根头发丝儿的异动都不放过。
炽黄灯火下,姜凝曜一双桃花眼中水光闪烁,看着可怜坏了,他忽而捂着头,带着委屈道:
“头疼,又疼又晕,快死咯!”
“哪里疼?这儿吗?”容侧妃哪听得了他说疼?立马冲着房门外守着的人道:“快去,把三位太医追回来。”
姜凝曜一把握住容侧妃的手:
“姨母,我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
“你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
容侧妃无奈,哪里看不出来他是装的,只不过她太了解姜凝曜了,他不想说的事情,是绝不会因为别人的逼迫而开口的。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再没有下一次了。还有,别再张口闭口的说什么死不死的话。你阿父阿娘就只有你这一个儿子,我答应过你阿娘,要好好保全你,你轻易言论生死,这是再诛谁的心!
姜凝曜见容侧妃真动了怒,周身气势骇人,连连点头:
“容姨母放心,再不会了。我这条命就算自己不稀罕,也得好好留着,将来孝顺姨母!”
容侧妃看着面前的人,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睛赤诚清澈,巴巴的等她的回应,叫人不得不心软。
“你就会油嘴滑舌!”
这话就是消了气,又容了他一回。
姜凝曜展颜一笑,像是孩子般撒痴撒娇,拉着容侧妃说了一箩筐的俏皮话哄她开心。
少年笑起来时,眉眼流转万千,桃花眸中风华璀璨,星河也不能与之比拟,梢角带着昳丽瑰色,这一瞬难言的风采,与故人之姿如出一辙,让容侧妃愣神了许久。
直到亲眼看着姜凝曜服下药,老老实实的躺下休息,又吩咐人好好盯着,容侧妃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夏风拂过,枝繁叶茂沙沙而响。
五六盏琉璃三彩灯在前排照明,石子小路上人影横错。赵嬷嬷扶着容侧妃的手,宽慰道:
“瞧着王爷的精神头儿是极好的,不会有大碍,您就放心吧。”
容侧妃却是低叹了一声,似乎惆怅,似乎自言:
“‘唯愿孩子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我什么也不盼,不盼他才华横溢,不盼他心思玲珑,不盼他建功立业,他狂傲些也无妨,爱玩乐也无妨,只要他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就好。”
赵嬷嬷听了不由得唏嘘,可怜一片慈母之心哟。
…….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外间亮着一盏蓝釉灯,微弱的光使偌大的房间,变得晦暗不明,房门从外打开,轻悄的脚步声响起。
躺在床上的人忽而睁开了眼睛,眸中清亮,不见半分困意。
进来两人跪在地上,是石山和石岩。
“殿下 ,那户农家睡的死,根本不知道昨夜家中有人潜入,故而也没有贼人的线索。”
“殿下,都城卫那边也已经打点好了,王统领不知昨夜的人是王爷,他心里头愧疚,说等王爷修养好了请您吃酒。不过…他说昨夜与王爷一起的人,他并没有抓到,应该让他跑了。”
姜凝曜懒懒的骂了一句:
“都城卫真是废物,连个人也抓不到。算了,也指望不上他们。”
石岩抬起头:
“殿下让王统领将此事保密,那….打伤您的恶徒,就这么轻轻放过,不再追究了?”
姜凝曜眼角凝上一抹冷意:
“谁说要放过她了?去查!把她的八辈祖宗都给我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石山瞧着塌上的人眉目虽然含着笑,却无端地觉得周遭一愣,打了个寒颤。
等兄弟二人退出来后,石山才开口问道:“阿兄,我怎么瞧着殿下方才的样子有点吓人?”
石岩撇了他一眼,挑着阴暗的树荫下走路:
“你也不算是傻透了,还能看出来殿下吓人。殿下为人随心,若是觉得有趣儿的,怎么在他面前放肆都无碍,可一旦过了……咱们王爷在外混不吝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你忘了几年前那个云天道人的事儿了?”
云天道人,石山听见这名号就打了个哆嗦,他可不敢忘。
大约四五年前,酆都城往东七十里位于潼关城外的一座野山上,一座道观在一夜之间声名鹊起,云天道人的威名甚至都传入到酆都城内。
据说这位云天道人,是顶顶厉害的人物,随手扯两张黄纸就能画地为牢,将鬼怪困在其中显行,更是生来就开了天眼,能观鬼神。
当年的姜凝曜十四五岁,却自幼对鬼神之事好奇至极,听闻这位云天道人如此厉害,便立马坐不住了,直奔城外。
奔波七十里地,亲自上山求见这位云天道人。只盼着云天道人,能让他亲眼见一回所谓的鬼怪。
姜凝曜将大把的金银奉上,对云天道人百依百顺,半分脾气也没有了,只可惜云天道人收了金银,却依旧是万般推脱。
拖来拖去,竟露出了端倪!
什么道人,不过是个骗子,之前那些令人惊叹的术法,背后都动了手脚,跟江湖卖艺的障眼法一样,都是拿来糊弄人的!
再后来某一日,那位云天道人便被发现在花楼里,身上还有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屋子里屎尿屁味熏满天,叫众人瞧了个热闹。
自此之后,这桩事儿传的沸沸扬扬,说云天道人道心不问,**大发,去花楼寻快活,却走错了屋子,被当成了小倌儿。
此事过后,云天道人便销声匿迹,再不知踪迹了。
旁人不知,石岩却是知道的,那云天道人躲了大半年,又南下黔州府,换了个名字,重操旧业。
可也是他倒霉,第一桩买卖就惹了当地的商贾,人家大把的金银给出去,云天道人却在当场漏了馅儿,直接被送进官府,这辈子出不来,还得去岭南当流犯,搬石头。
惹了他家王爷,怎么能不算是倒霉呢!
就是不知道这回这位‘姑娘’,又该怎么倒霉了,他家王爷混不吝的劲儿上来,可没有半点风度可言。
这下子,可有热闹看了!
话说另一边,昨夜沈阴阴打了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永平侯府,而是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等宵禁一过,天微微亮时,才又翻墙回到了小院儿。
她担惊受怕了一晚上,只嘱咐了阿玉两句,便倒头就睡。
夕阳退去,傍晚微幕,蝉叫声如呼吸一般常鸣不绝,听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吵了。
门外传来几声短促的敲门声,和阿玉小心的询问。
屋子里没点灯,沈阴阴睁开眼睛,入目昏暗一片,窗外的天黛蓝深沉,照进屋内,只觉得孤寂。
她愣了片刻,才挣脱出这种无依的束缚:“进。”
不一会儿,屋子里的灯亮起来了,还带着锅气儿的饭菜摆放在桌子上,阿玉提着一桶桶热水去净房。
“姑娘可真是吓死个人儿了,您一晚上没回来,我们担心的不得了!”阿玉絮絮叨叨个没完。
昨夜阿玉也是一夜没睡,急的想出去找沈阴阴,但被刘嬷嬷拦住了,刘嬷嬷说阿玉脑子笨,兴许找不到人回来,又把自己弄丢了。
窗门大开着,外面的暖风涌进来,能看见小厨房内刘嬷嬷正在做荔枝酥山的身影,树影婆娑,阿玉的唠叨比蝉声还要磨人。
沈阴阴默不作声的吃着饭,忽然觉得屋内这盏橘黄色的灯又亮又暖,照进了心里。
三张胡饼,配上一碗热乎的羊汤,还有一碟子脆笋拌鱼脍,一碟子醋芹。
沈阴阴吃的干干净净,汤都不剩,把刘嬷嬷看的眉开眼笑,光盘子就是最大的赞赏。
“姑娘吃好了,我把东西都收拾起来。酥山刚做出来,还不够凉,我吊在井里冰着,等姑娘洗漱完也就差不多了!”
沈阴阴懒散的点着头,吃饱了,她又有些犯困,昨夜为了躲避都城卫,她拼了命的跑,如今双条腿还有些打虚。
刘嬷嬷殷勤的上前给沈阴阴更衣,好不容易有了个贴身伺候的机会,她可不想白白浪费。
“诶哟,姑娘这是受伤了?哪来的血?”
随着刘嬷嬷一声惊呼,阿玉也从净房冲了出去。
只见沈阴阴昨日穿的衣裳腰间下摆处染上了十几滴血迹,只因这身袍子之前被糟蹋的厉害,沾满了灰尘褶皱,还有好些个稻草,这才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些血迹。
而沈阴阴对着他们的大呼小叫充耳不闻,她低着头,死死盯着腰间的那枚玉葫芦。
原本的玉葫芦材质普通,色泽浑浊,纹理模糊,甚至有些地方还出现了交错的裂纹,扔在大街上也不见得有人会低头看一眼。
而如今,青玉被血色沾染,鲜血宛如甘泉仙露渗入其中,粗劣廉价的青玉大半被血沁染,变成朱红如血,冰透泽深,宛如一颗火种的绝世红玉。
而剩下的一小半依旧是普通的青玉葫芦,半红半青,怪异的很,就像一场用鲜血祭奠的仪式,才进行到一半就嘎然而止,造就了如今矛盾又尴尬的结果。
沈阴阴恍恍惚惚,看着阿玉和刘嬷嬷的嘴张张合合,耳边嗡嗡模糊,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但,她死死抓着那枚半红半清的玉葫芦,心跳如擂鼓,师傅说的那个人,她找到了!!!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出自诗人苏轼的《洗儿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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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血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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