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
太府寺卿柳桥州前脚刚走,后脚他儿子柳风从就被人抬着进府了。
底下人来报的时候,柳夫人尤氏正捧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床榻上躺着的是她的婆母,柳家老夫人。
富贵缠枝纹的油紫床幔,色深浓稠,无端的令人感觉到肃穆压抑,床上的老夫人满头白发,满面横纹,眉头紧皱。
一双眼睛浑浊的发黄,又失去了神采,闻着苦涩的药气,神情像个孩子一般委屈:
“我不想喝,太苦了。”
尤氏早已经习惯了老夫人时不时脑子犯迷糊的毛病,她语气轻柔,哄孩子一样:
“喝了病就好了,病好了就能出去玩儿了。”
说着,便眼疾手快的趁着柳老夫人张着口,喂下去两勺。
正欲再喂,下面的来人来传话儿了:
“夫人,小郎君被抬着回来了!”
“什么!”尤氏手一抖,勺子便落在地上,将药碗塞到南嬷嬷中,便火急火燎的去了前厅。
刚踏进门槛,就瞧见了坐在圆椅上柳风从,尤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细细打量,见其无伤,那口悬在心尖的气儿,才算是松了一口。
孟文安上前唤了一声,尤氏这才惊觉厅堂中除了自家儿子,还站着几个小郎君,有周家的,韩家的,其中一个散漫的坐在椅子上,正喝着茶,她瞧着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夫人,这是煜王爷!”
经孟文安提醒,尤氏心下一惊,急忙行礼,恢复了贵夫人应有的姿态,却暗自腹诽这位主儿怎么来府上了,莫不是跟儿子有关?
想到这儿,尤氏的心凉了半截,脸色都白了许多。
姜凝曜放下茶杯,忙叫尤氏起了,语气温和,没半分架子,又对着孟文安递了个眼色。
按照之前的嘱咐,孟文安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给尤氏讲了一遍。
同时,周海楼和韩惟仁接到姜凝曜的眼风,又赶忙站出来赔礼,姿态不可为不诚恳,尤氏被这样的阵仗搞的有些晕乎乎。
“这….这……”
“柳夫人别怕,周家郎君和韩家郎君都是真心诚意的,更何况还有殿下给风从做主,绝不让风从受委屈。”
孟文安平日里风评不错,又是个老好人儿,尤氏对他的话多有信服,听这话的意思,柳风从这次能平安,全都因煜王爷帮忙。
尤氏连连点头,能让周海楼这倔性子低头的也唯有一个煜王爷了,她忙看向一旁坐着的姜凝曜,眼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说到底都是我家风从的过错,没伤着周小郎君和韩小郎君已然是万幸了,哪里还能让你们来赔礼呢。”
周海楼和韩惟仁又是一套你来我往的客套,他们两个虽然是纨绔,但哄人的功夫却是一顶一的,把尤氏哄的是嘴角上咧,如沐春风。
到最后周海楼又攀起了亲戚,左一个姨母,右一个姨母的叫着,尤氏笑声不止,觉得这群好儿郎,哪里就称得上纨绔?不过就是爱玩了些,有什么大不了的。
眼见着时机差不多了,姜凝曜开口:
“既然您是海楼的姨母,那也算得上是我的姨母了,风从就是我的兄弟,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尤氏哪敢当他的姨母?忙道不敢。
姜凝曜挥挥手,周海楼几个便有眼色的提出告辞,连带着呆坐在圆椅上的柳风从也给架了出去。
……
三人走出柳府时,天色已经大亮。
周海楼抬手遮挡着头顶的日光,有些纳闷:
“按理来说以殿下的身份,派个人来柳府说一声儿,事儿就算了了。怎么还亲自来一趟?”
甚至,按着周海楼的意思是,他们几个都不该来,大不了多备些礼,回头送过来,这事儿也算是了结了。
可姜凝曜不仅要他们亲自来,还要把姿态放低,如今又把他们都轰出来,单独跟柳夫人尤氏说话儿……
“若不是柳夫人年岁大了,有夫有子,我还真以为殿下看上……”
“住嘴巴!”韩惟仁阻下来周海楼接下来那些不要脸的话:“要殿下知道了,把你嘴给撕下来喂猪!”
周海楼撇撇嘴,终是不敢再说下去。
倒是一直站在他们身后不曾开口的孟文安,终于说了一句话:
“我倒是觉得,殿下是想拉近与柳家的关系。”
周海楼蹙眉:
“多得是想与殿下拉近关系的人,怎地还有殿下想拉近关系的人家?怎么?柳家有什么天大的宝贝藏着?”
韩惟仁倒是一脸沉思,待到孟文安先行离去,他勾着周海楼的肩膀,低声道:
“殿下厌乏味,喜生趣,若是没乐子的事儿跪着求他,他都不会多看一眼。若是有乐子,他奉上黄金千两也要掺合一脚!”
周海楼悟了,眼中闪了光:
“你的意思是….柳家有乐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柳府的朱红大门,上面还贴着两道黄纸朱砂的符箓,在风中摇曳。
韩惟仁眸中精光一闪:“若我猜的没错,不仅有乐子,还是大乐子!但殿下他不想告诉咱们。”
“不告诉咱们,那告诉谁?”
两人的脑中同时闪过一张俊俏又清冷的脸,异口同声道:“沈郎君!”
周海楼忿忿:
“殿下真不够义气,居然想甩掉咱们,自己跟沈郎君去快活逍遥!不过…..”
他勾起嘴角,露出坏笑:“既然让你我发现了,那就别想轻易甩掉咱们!”
两人正说着,便见姜凝曜身边的石山从柳府侧门走了出来,对着护卫嘱咐了两句,便上了马车,朝着出城的方向而去。
韩惟仁眼珠子一转:“走,咱们也跟上去瞧瞧,他们主仆两个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柳府,
厅堂里摒退了下人,只剩下姜凝曜与尤氏二人。
“柳姨母,柳小兄弟的身体状况你可清楚 ?”
尤氏连连摆手,她哪里当得起王爷的一身姨母,想要开口说不敢,可听到后面的事关柳风从,马上变得心有揣揣,连脸色都苍白了些。
“风从这孩子,敦厚孝顺,打小就沉稳,不爱说话。国子学每初一,十五休沐,他才回家一趟,平日里都泡在学院里读书,大概是两个多月前,不知怎么的,就变得越发沉默寡言。”
说起这个,尤氏的眉头紧皱,一双眼睛泛着红,像是要哭出来:
“后来他每每从国子学回来,脸色便差一分,常常自言自语。我担忧的很,府医来看过,说是他五内郁结,体虚身弱,可好几副药吃下去,却没什么成效。”
尤氏下一句就要脱口而出,她的命好苦,可一想到对面坐着的是煜王爷,生生止住了。
姜凝曜面容严肃,不带一丝笑意,倒显得诚恳非常:
“府医瞧不好,那我便进宫请太医来瞧瞧,姨母别忧心。”
“这…这….”
尤氏没想到姜凝曜开口就解了她的一块心病,之前她也曾向柳桥州说过,要不要请太医来给儿子看诊。
可太医哪是那么容易请来的?柳桥州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还痛斥她瞎胡闹。
“王爷大恩!!”尤氏忍不住哭了起来 ,心里边对姜凝曜感恩不尽,只觉得酆都城里再没有如此热心良善之人了。
姜凝曜怕她哭起来没完没了,连忙进入正题:
“柳姨母,我瞧着柳小兄弟面容憔悴,印堂发黑,且双目无神,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冲撞了?府里可发生了什么事儿?”
尤氏一愣,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是有一件事儿,府里的两个小厮拌嘴,其中一个也不知是性子太冲,还是过于执拗,竟然半夜撞死在假山上!”
说起来这事儿,尤氏便心有戚戚,一阵后怕: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整张脸撞了上去,血肉模糊,我婆母也是惊着了,病情又严重了许多。但我已经找了白云观的妙真道人来过府里了……难道还是不顶用吗?”
姜凝曜垂眸,想起昨夜见到那个恶鬼,穿的就是柳府下人的深蓝色棉布短打衣裳,明明是七窍流血的中毒死状,怎么在尤氏的口中就变成了撞上假山?
是尤氏在说谎?还是那个小厮被人毒死后,又把他的脸毁了?
“柳姨母放心,太医若是瞧不出来,我这儿也有个高人,到时候我把她带到府上来瞧瞧。”
尤氏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些好,只觉得外面那些个针对姜凝曜的流言都是小人恶意中伤,胡说八道,瞎了狗眼。
“不过…..”姜凝曜有些欲言又止。
尤氏的心也不由得紧了紧:“怎么?”
“这件事情是不是要跟柳大人说一声儿?毕竟我在外面的声名欠缺,与柳大人也无交集,怕是他会起疑心。”
姜凝曜带着和缓的笑容,十分的善解人意。
尤氏刚想点头称是,却又转念一想,自家老爷最不耐烦这些事,之前两人不知闹了多少次,也没能让他改变心意。
若是他知道了,把这事儿搅黄了怎么办?那可不行!
“我家老爷忙于公务,时常不在家,等事情办完了再与他说,也是一样的。”
等到姜凝曜告辞时,尤氏亲自把人送上马车,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没了踪迹,才转身回府。
边走边感叹:“王爷真是个好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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