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的梆子声响起,‘平安无事’的三更口诀隔着街道渐行渐远。
柳府大门紧闭,院子里的白幡却还未收起,挂在门檐走廊的边角,被风吹的无依摇曳,莫名孤凉。
柳风从给尤氏喂了药,看着她安顿睡下,才踩着轻巧步子向外走。
“阿娘的病需要时时看顾,还有妹妹那边也受了惊吓,需要好生调养。我身为男子,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还请嬷嬷帮我。”
柳风从一身素衣,身形孱弱,瞧着虽比之前范雨纠缠他的时候好了一些,脸色却还是泛着一层白。
尤其是他眉心紧皱,已经留下一道浅浅的纹路。
南嬷嬷额上包扎着棉布,之前她被柳家老夫人砸破了头,如今也未好全,又遭逢柳桥州离世,她协助尤氏处理后事,已经好些日子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丧事操办完了,尤氏又病倒了,南嬷嬷连轴转,人已经瘦了一大圈,脸颊凹陷进去,看不出平日里的福态。
“郎君这是说的什么话,老奴陪着夫人在柳府二十多年,自然要尽心尽力,就算是把这条老命搭进去,也是心甘情愿!”
南嬷嬷拿着帕子抹泪,一边走,一边看着身旁身如松柏的少年郎。
“这些日子我瞧在眼里,郎君长大了,能顶事儿了!大人在九泉之下看见一定欣慰……”
走出了院子,柳风从宽慰了南嬷嬷几句,便让她回去继续守着尤氏,自己则去了前院。
书房内,
柳风从坐在书桌前,面前摆放着的是柳桥州平日的公务,而地上跪着一个人。
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普通的深色衣裳,脸上带着结痂的伤口,左臂用杉木皮夹板固定捆扎,又用一块麻布绑在脖子上。
他叫董力,是这次柳桥州去往江凌府的随从之一,也只有他捡回来一条命,活着回来了。
柳风从咳嗽了两声,脸色更白:
“你跪着做什么?我只是想从你口中了解阿父此去江凌府的内情。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董力埋首低头,羞愧不已:
“郎君不怪罪我是心善,但我不能仗着您的心善就理所应当的开脱自己的罪责。没能保护好大人……是我的失职,何该以死谢罪!”
柳风从脸庞消瘦,身躯单薄,但那双眼睛里却充满了坚毅,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心思无忧的柳家小郎君了。
“你若真想赎罪,那就将知道到的所有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我,我阿父他……去的到底是不是江凌府!”
董力抬起头,撞进柳风从的眼眸中,浑身一颤,而后又猛的低下头,一时间整个书房陷入了死一样寂静。
柳风从的目光直视着董力俯下去的后背,脸色却越发凝重,他之前就猜测阿父的死并不是意外,如今看董力的反应,他已经确定了其中定然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辛秘。
也不知过了多久,董力才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快到江凌府之前,大人下令让我与几个兄弟停守在江凌府外五十里的香花镇上,而大人则跟着其他人在半夜乔装去往别处。”
柳风从放在桌面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他们去了哪儿?”
董力摇了摇头:
“不知,自从洪武死后,大人谨言慎行,办事也越发小心。他交代我们在镇子上等着,少与人接触,对外称病在此地修养,如此过了五六日,他们一行人才回来。”
“大人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却也没有多做停留。与我们一同启程去了江陵府的处理完了公事,却不曾想回程的路上遇见了山匪……”
董力一个魁梧的汉子,说到此处竟是落了泪:
“在启程前,柳雨得了风寒,大人便吩咐我去买些草药,因此才没有与他们同路,等我再追上去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山石滚落,砸中了大人的马车,其他兄弟也都……”
柳桥州死状的确惨烈,面容虽有所保留,可身体残缺不全,几乎算得上是血肉模糊,即便有仵作缝补,可依旧触目惊心。
尤氏只见了一眼便承受不住晕了过去,病到如今还起不来床。
柳风从的目光虚无盯着某一处,脑中不断思索,江凌府下治理的石安县粮收有差错,南下办公查探再正常不过。
明明可以派人去,为何要亲自去?
还有,在进入江凌府前停留在香花镇称病的那几日,他又去了哪里?
柳风从低头看向书桌上柳桥州平日里处理公务,纸张上的字密密麻麻,工整流畅。
他有个直觉,这次的意外也许根本不是意外,但除了董力,其他跟随的人都已经死在了石安县,有的被巨石击落山崖,连尸首都没有。
柳风从摆摆手:
“你下去吧,让我自己静一静。”
董力点点头,刚走出没两步,就又听到身后柳风从的声音:
“等等,洪武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如今他娘被藏在了哪里?”
……
夜色深深,连着几日都没有下雨,空气中带着燥热干涩,仿佛一粒微小的火星,就能点燃周遭,引起一场大火。
柳府,树德苑,
一场丧事结束,柳家老夫人依旧神智不清,她甚至不知发生了什么。
守在外间的马婆子呼噜声震天,睡得正熟,丝毫不察一侧的窗户从外面被风吹开一条缝。
一股风悄无声息的拂进内室,扫过墙面和桌底下贴的黄符,最后钻进纱帐层叠的床榻。
柳老夫人慢慢的睁开眼睛,双目迷茫,她盯着黑暗中虚空漂浮的纱帐,眼珠缓缓移动起来。
在纱幔叠绕间,有个黑影似乎在站在不远处,正盯着她。
柳老夫人眯了眯眼睛,瞳孔浑浊,她似乎看不真切,撑起上半身探出去瞧:
“谁?有人在那儿吗?”
屋内除了外间的呼噜声,没有别的回应,柳老夫人揉了揉眼睛,再去看,发现月白色的纱幔间,那个黑影越发逼近了。
“你….你是谁?”
柳老夫人的语调带着疑惑,还有后知后觉的微颤,她脑子虽然不清醒,却没有坏掉,直觉让她感到些许的害怕。
风也在这一刻忽而转凉,隐在黑暗中的影子,终于开口,他低低笑出了声,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的嘲弄:
“过了几十年养尊处优的好日子,你就忘了旧人吗?忘了曾经所犯下的罪孽了吗?忘了如今的富贵倚靠的全都是曾经所犯下的罪孽?你都忘了吗?赵安茹!”
听见这个名字,柳老夫人浑浊的双眼立时瞪大,慢慢转为清醒,脸上松垮的皮肉颤抖起来。
她惊恐地看向那个黑影,发出不成语调的惶恐:
“你….你……你没死…….”
……
马婆子睡的正熟,却觉得周围越来越热,似乎有无数明亮火光在沉下来的眼皮子前跳跃。
她猛地睁开眼睛,入目一片灼灼火焰,自己躺在院子的石砖上,四周被火焰包围,其中正房的火焰最为猛烈。
“啊!!救命阿,着火了,救火阿!救命阿……”
凄厉惶恐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北坊街,猛烈的大火在黑夜中燃烧出一片残红色的光芒。
天不过蒙蒙亮,远处的黑烟像雾一样笼罩天地,烧烬的残渣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煜王府的侧门被‘砰砰’敲响,守门的张老汉儿一脸不愿的打开门,他正想着是哪个人斗胆包天,面前便露出两张熟悉的脸。
“周..周郎君,韩郎君,你们怎么来了?”
张老汉儿被他们推开,眼见着两人火急火燎的朝王府里走,嘴上也不停:
“殿下呢?快去找殿下!出了大事儿了!”
“殿下宿在书房还是明壹堂?你我分头去找,半刻钟后在侧门集合。”
张老汉儿看着他们一人朝北,一人朝南,不由得扯着嗓子道:
“两位郎君,我家王爷不在府中。”
周海楼,韩惟仁的脚步猛然停住,不约而同的回头:
“不在府中?那去了哪儿?”
张老汉儿摇摇头,一抬眼正好看见小跑过来的石山,忙对着他招手。
“殿下去哪儿?事情十万火急,昨夜柳府起火了!!”
周海楼拽着石山的手臂,急切的问道,他衣领子皱皱巴巴,盘口松散,一瞧便知是匆忙赶来。
韩惟仁虽比他好一些,但对比往日里一丝不苟的模样多了几分狼狈,可见他二人事发突然的仓促。
石山道:“殿下昨夜带着张领出去,至今未归,去了哪里我也不知。”
“这….你怎么能不知道呢?这些日子都是你跟在殿下身边,你快想想殿下去了哪儿?”
周海楼急的跳脚。
石山也是莫名委屈,昨日从沈家五娘子来到王府之后,不仅殿下变得不对劲儿,连容侧妃娘娘也变得奇怪。
他跟在身边,却不明其真相,眼瞧着姜凝曜去了豫王妃生前的院落,与容侧妃在里面不知道谈了什么,过了大半个时辰,人才走出来。
脸色阴沉的可怕,石山想上去劝解两句,却又见人带着张领急匆匆的出了王府,他想要跟上去,却被甩了回来。
“小的是真不知道,不如两位郎君去找沈家娘子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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