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恩神色松了松,绽开咬红的唇对他一笑,声音虚弱无力,问道:“你有何欠我的?”
“你救了我。”封子升理直气壮道,“若不是你,那箭就已经穿破我的喉咙了。又哪来的我站在这里?”
倒也不会。顾承恩在心里回答他。
你会避开,虽然会流很多血,会在后颈留下一个疤,但你不会死。
誉封的将军,只会死在战场上,或死在亡国时。
前世他死于后者。但顾承恩回来了,这一世,哪一个都不会轮到他。
“少将军莫要说些不吉利的话,如今是我伤了,却是最好的结果。”
顾承恩轻声道,他撞见那双炙热的眸子,不自觉地闪躲开:“未来十几日回程,还需要将军多多关照。”
“你这话说的倒是客气,”封子升失笑,“顾先生难道看不出,我是在与你套近乎么?”
顾承恩一愣,只答:“小将军对我很好。”
他那只伤手还放在封子升膝盖上,那处放着确实很舒服,车内的暖炉故意加了碳火,热的傅应都将外搭脱了下来。
如今坐在另一旁守着那刺客的傅应听他们二人对话,表情已经是惊呆了,不知道这些话被自己听去,会不会将来被少将军杀头。
那小刺客更怕的要命,窝在墙角里,面壁思过似的,拿手堵住自己的耳朵,恨不得将“我是个聋子”印在脸上。
封子升半晌没有接话,良久,才轻声道:“先生看得出我对你好,对我来说,便也够了。”
说完,他抬眼看了眼那刺客,便问道:“那今日这人,先生还审么?”
小刺客依旧跪在顾承恩面前,却是不哭了,抹抹眼泪,还没等顾承恩说话,便先是又说了句:“对不起。”
他眼睛红红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我、我不知道那箭上开过刃了……”
顾承恩蹙了蹙眉头,封子升放下手中的茶杯,也狐疑地看着他。
傅应忍不住开口道:“那箭头削铁如泥,谁看不出已经开过刃,你却说不知道?”
小刺客吓得一哆嗦,弱弱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我此生并未见过开刃的箭……”
傅应冷哼一声,显然不信。
顾承恩思虑片刻,却忽然问那刺客道:“你箭术很好,可是学过?”
刺客说:“是、是学过……”
顾承恩问:“在哪里学的?”
刺客说:“在猎场。”
顾承恩死死盯着他:“哪里的猎场?”
“兆坪山出京五里……”那小孩儿吸了吸鼻子,仔细想了片刻,补充道:“听人说在寿喜寺附近。”
封子升动作一僵,顾承恩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问道:“是谁带你去学的?”
“是常嬷……”小刺客察觉说错话,慌张地看了眼审讯者,又匆忙改口:“不,是老师……”
顾承恩却没放过他:“你那老师姓常?”
“不、不姓常。”小孩快哭了。
顾承恩叹了口气,却是笑道:“小五,你要与我讲实话,我在帮你。若是你不讲,我旁边这位将军真的会把你拉出去砍头示众。”
封子升闻言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
“难道我看着不怎么凶?”他对那小刺客道,“你以为我当顾先生一般好欺负?”
小刺客再次打了个哆嗦。
顾承恩刚刚说了一个称呼,封子升忍不住看他一眼。
“小五”。
偌大京都,为避皇家讳,只有一个小五。
顾承恩依旧平静地盯着那小刺客,后者在他探寻的目光下,眼看着真要哭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豆大的泪滴顺着孩子的脸颊滑落。
几不可闻的,顾承恩回头与封子升对视了一眼。
封子升看向顾承恩的眼神很复杂,比起心下了然的顿悟,打量的成分更多。
他平日里一副狂妄的少年气,眯起眼的样子却很有威慑力,见顾承恩看向自己的眼神一顿,便对他微微笑起来。
当今身份最神秘的五王子,只有皇家人敢这么叫他,也只有皇家人敢应下来。
顾承恩这是在告诉他,这个人,不可杀。
见封子升明白自己的意思,顾承恩便松了口气。
小五依旧诚惶诚恐地跪在那里。人们眼中尊贵的五王子,却从未见过除自己父亲与照顾自己嬷嬷以外的其他人。
他默默被教养成了一支锐利的箭,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开过刃,便向当今最富盛宠的将军脖颈扎了过去。
顾承恩见他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便知他出宫时一定被那个人狠狠地威胁过,不许说出任何关于自己来自宫中的消息。
派亲儿子来杀封子升,难道就不怕他死了么?
他一直以为封黎策是失心疯了以后才杀了小五,这一次他却知道,封黎策原来从来没有爱过自己这个儿子。
顾承恩一瞬恍然,不知不觉对眼前的孩子产生了是怜悯和心疼。声音也软了些。
他看了傅应一眼,见封子升并没有让他走的意思,便也不避讳,继续问道:“不知道就罢了,那你倒是说说,今日为何来此?”
“射箭……考试。”小五抽抽噎噎地回答道,“老师说,射中黑衣高马尾,身上有玉符的人,就算通过。”
封子升挑了挑眉。顾承恩扫了他一眼,眼神不自觉落在他腰间系的那只麒麟玉佩上。
只有将军府的儿子会有麒麟符,这是一次非他不可的谋杀。
“我当时在人群里扫了半天,就见着这位、这位将军身上有,所以、所以我就……”
小五瑟缩地看了眼面无表情不知喜怒的封子升,又连忙解释道:“……不过我真不是想要杀你,老师说那箭头是假的,碰到了也就是痛一下,他说他认得你,过几天要向你问我是否打中了的……”
封子升一愣,傅应大骇,顾承恩却笑了。
他丝毫未动,眼神冷到极致,苍白的柔软唇瓣微微开合,语气带着笑意,却是在冷冰冰的问小五:
“你那老师,可是叫封黎策?”
*
将军一声令下,队伍开始行进了。
如今一波三折,也不过堪堪过了巳时,整队出发,一走就将是一整天。
今早还谈笑不停的将士纷纷闭口不言以节省体力,都背着巨大的行军包,一步一步走在雪地里。
他们今晚要在另一个地方扎营,将军有令,他们至少要在天亮前到达那里。
顾承恩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他那只伤手放回自己的膝盖上,封子升怕他手上充血,便又掏了两只软枕垫在他手底下。
傅应前去赶车,小五寻思半天,不知自己要跟谁,索性便哭唧唧地黏上了傅应。
傅应不理他,却也不好赶他离开。
等小五哭累了,就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盹。
封子升骑马走在最前端。
他行的有些疾,是为整支军队开道去,以防前方有猎户的陷阱,或是被雪压塌的旧路。
平日里这些事当然不是由他做,但他今日思绪纷杂,需要做些什么来好好捋一捋。
刺客是他上一世未能谋面的年幼太子,主使者是他的叔父、他父亲的表亲,当今皇帝,封黎策。
封黎策是要杀他的,不仅要杀他,还要清掉整个将军府。
他一直以为皇帝的杀心是起于南疆之战,却没想到,这杀意是从他回京就开始了。
可他为什么会选小五?
大内难道真的就没有刺客了么?
“皇城内刺客都有被训练的痕迹,太容易落出破绽。”顾承恩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他怕你,他也知你。你是京都城最好的武将,所以他只敢搞这些人后的把戏。”
要杀了封子升,还要封子升发觉不了是谁在做这件事,又要保证若是一朝事发,皇帝本人自己能从其中脱了干系。
“万一你真杀了这孩子,便是杀了皇家子嗣,他有的是办法给你定罪;而如果你被杀,那么也没人知道这个孩子是谁,他大可以不认这个人,少将军的死与皇室没有任何关系。”
“大内养了这么一只谁也不认识的小狗,”顾承恩的声音柔和:“只是我不知,他箭法已精尽到了如此地步了。”
封子升心乱如麻。
比起这些冗杂繁复、却一点便可梳理的事情,他更想知道一件事。
顾承恩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这一世的顾承恩,当真是他认识的那个顾承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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