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走上山路,路愈发不好走。大路被雪封死,封子升犹豫了一下,还是害怕路遇雪崩,决定从周边的山路绕行。
他早已忘记上一世自己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即使重活一世,这辈子也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
坦荡的像他,永远不会为任何决定后悔。
由于是小路,丛生的灌木多了起来。封子升边走边给队伍开道,细剑出鞘,削铁如泥。
这工作繁复简单,做着做着,他便也没心思去想小五的事情了。
寿喜寺附近只有一家猎场,那是皇家猎场,只有皇帝和他的儿子们可以用。将军府虽说也是皇室血脉,但由于本就有自己的练兵场,北疆的猎物又比猎场的多且好,所以誉封的儿女从不会去寿喜寺。
那孩子说,自己的箭术是在猎场练的。也就是说,即使成分未定,他也是封黎策暂认的皇室宗亲。
他只能确定,那人**不离十,就是他那个便宜表弟。
只是顾承恩未免对他太好了些。
他想起那人望着小五的温柔神色,皱了皱眉,用力砍下面前的树枝。
*
整军行进半日,便有下一队开道的将他换了下来。
封子升身上落了不少雪,被他自己的体温融化,他浑身冒着热气,倒不觉得冷,只是外衣有些湿了,就被封蛰赶着回马车烤火去。
他倒也不推脱。实在是看了半天树枝,真的有点累,索性就脱了外帽,钻进了马车里。
小五还黏着傅应,不太敢跟顾承恩搭话,此时正在跟傅守卫学着赶马车。
见封子升回来了,便下意识躲在傅应身后,装自己不存在。
封子升失笑,心道,这小玩意儿还真是有点怕我。
不过也只想了一瞬,旁人看来,他根本没理小五,直接进马车去了。
马车里只有顾承恩一个人,此时和衣靠在窗边,长睫微垂,眉关稍稍蹙起,竟是睡着了。
封子升一愣,手脚顿时轻了很多。
火炉烧的很旺,他轻手轻脚地走去炉火旁,去把衣服烤干。
那柄细剑依然在他手里,他怕惊扰顾承恩,就没放去剑台,堪堪握着,另一只手托腮,仗着人没醒,就那么大咧咧地看着窗边那人。
今日倒是有惊无险,不过还是发生了太多。
短短几个时辰,顾承恩却生生替他受了几回剥皮烂肉的疼,刚刚审讯时倒是撑得很好,如今算来,也确实该累了。
只见那窗边人肤白若雪,鼻梁秀气挺拔,怎么看怎么是一绝色的东方美人,神色气息却处处透着病态。
他把自己缩在厚厚的衣服里,露出的左手被缠着层层叠叠的绷带,指尖衬在墨蓝的面料里,愈发显得白皙。
封子升心神一动,待身上干了些,便走去,轻轻将人抱了起来。
车是将军府的车,按最好的配置设计,有一张可供休息的床。
怀中人比想象中还要轻,封子升抿抿唇,动作尽可能轻的将他放到了床上去。
顾承恩还是醒了。
他似乎并没有睡醒,梦也没有做成什么好梦,醒来时惊了一身冷汗,竟忽然伸手紧紧攥住了封子升的衣襟。
封子升被他生生扯了下去,堪堪支着手,才避免摔进他怀里。
这是今日第二次了。他这个顾先生,真的很喜欢把人拽下去。
“对不起。”美人的声线与他的模样一样缱绻。
封子升倒也没恼,好脾气地问:“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顾承恩没有答话,只是不停地呢喃着些什么。
封子升皱了皱眉,俯下身,将他的下巴抬了起来。
等完全看到顾承恩的脸,才发现这人明明还在梦魇里。
顾承恩眼神失焦,额上浮了一层冷汗,不住地在念着些什么。封子升心下一寒,忙将他扶了起来。
顾承恩浑身无力,虚虚地靠着他,封子升止不住心焦,将耳朵凑近他嘴唇,却忽然僵住了。
“子升……”顾承恩喃喃唤他名字,不停重复着说的是:“莫去南疆……不要丢下我。”
封子升心下大骇,前世种种再次回到他脑海里,瞬间眼前只有那人被那五岁小儿剖开心脏时的画面,顿时心如刀绞。
他慌乱极了,根本是不管不顾地将人紧紧抱在怀里,颤抖着声音安慰他:
“我不走,我不去南疆……承恩……”
他抱着顾承恩的脸,距离近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吻上去,不断地唤着他:
“醒过来,快醒过来……”
*
封蛰本是催封子升去烤干衣服,然后与自己商讨一下过山之后的路该怎么走。昨日大雪,好多路都被埋了,誉封人多货重,一个不慎就会造成巨大的损失。他们必须选择一个万无一失的路线。
只是人去烤了衣服,竟就这么烤没了。
他等得火气噌噌长,心道小兔崽子年岁大了,手脚居然也能慢,越想越来气,便驱马掉头,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谁知,走近没多远,便看到傅应手足无措,身边还跟着个看起来更手足无措的小孩。
封蛰皱眉。
那小孩不是今天的刺客吗?
*
良久,顾承恩才慢慢恢复清明。
前一世的痛苦悉数在刚刚的梦境里找了回来,几乎要把他压溃。他沉在梦魇里起伏,几乎要被溺死,无意识地求饶,却又不知该向谁。
他又想求死了。就算是千刀万剐,只要能让自己解脱就好。
就发觉有人在抱着自己,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他醒过来,却看到封子升已经哭红了一双眼睛。
“……少将军?”
顾承恩下意识唤他,眨了眨眼睛,却发现自己脸上也是潮湿一片。
他竟在梦里哭了这么久。
意识回笼,刚刚他说过什么、封子升又回过什么悉数在脑海里恢复过来,他一愣,便从刚刚封子升的话中品出端倪。
难道……?
“子升?你……”
他不确定的叫了封子升的名字,小将军却长出一口气,紧紧地抱住了他。
顾承恩被他抱的喘不过气,却意外的没有拒绝。
“先生可是梦见了什么?”
顾承恩伸手回抱他。
“是啊……”
顾承恩心下了然,他闭了闭眼,久违的在身上人寻到了一丝与故人重逢的欣喜。
他轻声道:“一场不太好的梦。”
封子升稍稍与他分离,脸上的泪已在顾承恩看不见的地方尽数被他抹去,只是眼睛仍是红的。
他将一只手覆在顾承恩心口,那手掌灼热,似乎可以透过厚厚的衣料,直接触碰到顾承恩还在勃勃跳动的心脏。
“先生的胸口还没有被人取血,我也仍在先生身边。”
封子升将腰间玉封解下,交于顾承恩手心。
他轻声、却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道:“这一次,子升发誓不会离开先生。”
外头忽然吵闹了起来。
顾承恩刚刚从他掷地有声的誓言里缓过神来,听见了动静,便与封子升不约而同地朝窗外看去。
不扭头倒好,一扭头才发现,刚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竟让小将军切切地用这种姿势抱着自己,顿时有些脸热。
“……先放开我。”顾承恩的声音很低。
封子升闻言一愣,脸顿时红到了耳朵尖。
顾承恩退后半步,靠在垫子上。
他手里还攥着封子升的腰封,那枚玉成色极好,他看着喜欢,便轻轻抛着玩了玩。
修长的手指穿过那枚玉,竟是比玉还要好看。
他抬眼看封子升。
“这个给我了,不后悔?”
封子升看着他,丝毫没有犹豫:“不后悔。”
顾承恩倒没有与他推脱的意思,只道,“那我就收下了。”
“做个信物。你我两世重活,该是多深的交情。”顾承恩道:“若是将来有什么隔阂,我便拿出这枚玉。无论我们将来是做朋友,还是分道扬镳,抑或像上一次……”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抑或像上一次,我还是把害死了你……”
“万万记得我们还有前世。”顾承恩对他笑了笑,“凭这个,我就会永远信任你。”
封子升的表情严肃起来。
他没有回答,却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抬起顾承恩受伤的左手,在他食指与无名指交界处印下一吻。
这是誉封最高级别的仪式。代表士兵忠诚将军,将军忠诚君主。
海枯石烂,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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