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已经肃清,站的整齐而庄重,物资全部搬上马车,骏马也被马夫赶作一列,间或几个踏几下蹄,都会被主人低声喝止。
整个营地只有偏帐一处没有搬了,但也没有人催,顾承恩坐在里头凝神听去,几千人的长队,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传说誉封军纪严明,顾承恩对此却并没有概念,他开始只见过这些人插科打诨的模样,这倒是他头一次真正认识誉封。
放箭的人被抓住,正跪在偏帐门前。许是根本没想过封子升的动作那么快,更没有想过明明对方在明自己在暗,居然还能被人如老鹰捉鸡一般逮回来,又被这阵仗吓了个好歹,似乎怕的要命,哆哆嗦嗦地跪在那里,仿佛马上就要倒下去。
封子升只身一人从帐子里走出来,回手掩好门帘,便抬了抬下巴,叫人把那刺客的脸抬起来。
这刺客长得很年轻,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五官清秀,尤其是那双灵动的眼睛。
刚刚就是凭借这双眼,让他能在百米外准确无误地盯着封子升的脖子,放出一只致命的箭来。
他是只身来的,周围雪地里并无其他人的痕迹。
封子升蹙了蹙眉,心里倒生出疑惑来。
从他执掌军务开始,要他命的人不可计数,有土匪,也有高官,有敌人,更有表面上的伙伴。
只是那些人都装备精良,处心积虑到万无一失。
幸亏老将军从小便喜欢拿人去练他,晚上睡觉都有人悄悄走进屋拿枕头蒙他的口鼻,一来二去习惯了,他就适应了不停地处在危险境地里。
他有了一双能辨别百米以外人声的耳朵,也有了面对刀枪时躲避的直觉。
只不过,与那些相比,这人除了箭法高超以外,似乎就像是个来闹着玩的。
那人吓得不成样子。他看着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童,又不会像封子升那般天天在刀尖上舔血,也许是第一次刺杀别人,还就这么被人抓了个正着。
封子升还没说话,就见那少年可怜兮兮地红了眼,眼看就要哭了。
整军蓄势待发,封子升心知不可继续逗留,便皱了皱眉。思索片刻,对身边亲卫道:“傅应,将他与顾先生一起安置在我那辆马车里。”
他顿了顿,语气竟是比这寒冬还有冷:
“看紧这小子,他若是敢对承恩做出哪怕一丝可疑的举动,你都可以直接杀了他。”
那小孩打了个哆嗦,封子升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便抬起头来,对一直等着他下令的几个副将与百夫长道:
“出发吧。”
是那老伙夫进来请顾承恩出去的,说帐子要卸了,将军给他安置了辆马车已经备好,就在外面。
顾承恩就跟他出去,伤手虚虚地浮在半空,不敢使力,也不敢松动。
车就停在偏帐周围。封子升倒是贴心,许是怕他伤手受寒,竟多一步也没让他走。
顾承恩抬脚上车,就有几个兵士过来,将偏帐的撑子卸了下来。
整支队伍蓄势待发,整理的比顾承恩想的更快。
马车还算宽敞,够几个人躺在一起,想来平时封子升也用不着,大概也是用来装行李的,不过他来了,这马车就只好空下来装他。
他记得上一世没少因为这事儿跟封子升拌嘴,后来拌烦了,他便也出来骑马走,只不过没骑两天,便被朔北的寒风吹病了。
那是他入京前最后一场大病,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甚至直到他生命末端,这病便没再好过,断断续续,时隐时现。
严重时咳嗽不止,会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
不过也是那些无法入眠的黑夜,让他可以在封黎策见不到的地方为小将军出谋划策,让誉封最终还是凯旋归来。
顾承恩盘算好,就算这回封子升跟他拍桌子,自己也绝不骑什么劳什子的马了。与其染一场一辈子的病,他宁愿在车里边暖暖和和地被封子升骂死。
但他隐隐觉得,这次的封子升不会了。
刚刚他握着自己手时眼圈都是红的,分明就快落泪。顾承恩自诩此时与他关系还没有好到这种地步,即使是救命之恩,倒也不至于让一久经沙场的将军起这么大的反应。
封子升要么是脑子有病,要么经历了什么导致他性情大变,以至于彻底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
前者几乎是不可能,小将军依旧是小将军。可后者,又会是什么呢?
顾承恩正在思索,车帘就被里面的人拉开了。顾承恩一愣,才发现马车里已经坐进了两个人。
一个是容貌端正的青年,肩宽腰窄,也是一身短打,看着像是将军府的侍从。
另一个则粗布麻衣,看着像穷苦人家的孩子,低着头扑簌簌地掉眼泪,哭成这样居然也不敢发出声音,拼命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倒有些可怜的意思。
“你是?”
后者哭的太厉害,顾承恩没法与他交流,就只好先问那个侍卫,“你是封子升的人。”
侍卫单膝跪地,拱手答道:“在下傅应,是小将军的贴身侍卫。”
“你不用对我如此。”他形式太庄重,顾承恩吓了一跳,忙伸手请他起来道:“我不过是一介布衣,官职甚至远在你之下。你叫我先生已是尊称,便不用与我行如此大礼。”
傅应顺着他的力气起来,盘腿在他面前坐下,却答:“小将军待先生不同,先生便是我誉封的客。誉封的客,从来都是最尊贵的。”
顾承恩一愣,下意识问:“你怎会觉得他对我不同?”
傅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
他倒是说不出话来了。端正的五官蹙在一起,像是在思索该如何表达。
“属下不知如何看出……但顾先生救了将军,先生值这些。”
顾承恩一哂,便不再问下去。回头见角落里的少年还在哭,便问傅应道:“那他是谁?”
“回先生,是刺客。”
“刺客?”顾承恩疑惑道:“今天射箭的那个?”
傅应看了那孩子一眼,眼神里有明显的敌意,答道:“是。”
“这倒稀奇。”顾承恩自言自语:“怎么还是个孩子?”
想着,便问傅应:“可问出主谋?”
“没有,”傅应皱了皱眉,“他不说。”
顾承恩想了想,便道:“那我可不可以问?”
傅应一愣,却是犹豫了。
那孩子真的太小,要论刑审,除了大内,没有人比得过誉封军,可他终归是下不去手。
这小刺客身板单薄得很,怕是没几下便会承不住昏过去。
若是在边塞或者将军府,弄死了个刺客也就算了,但他们正在赶路,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于是这孩子就这么哭着,一直哭到现在。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问到最后傅应都有些气馁了,怀疑自己的能力是不是出现了问题。索性也不管他,两人一个坐角落,一个坐门口,倒是互不干涉。
若是顾承恩来问……
塞北赫赫有名的风水先生,据说只消被他看一眼,就能看出这人一生的富贵平安来。
传说边塞老爷家疯掉二十来年的儿子便是他救回来的,他还断决了镇上的几次抢劫谋杀案,回回一针见血。
明明没有逻辑的证据,在他眼里都仿佛是已经拼好的拼图,甚至于再嘴硬的犯人到他面前,都会忍不住说出实话来。
可那刺客会不会对顾先生做些什么?
层层包扎的手就放在顾承恩的膝盖上,让他连简单的掀起门帘都需要小心翼翼,更别提基本的防身之术了。
他正犹豫着。顾承恩却像是知道他心之所想,轻言道:“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你可知我是塞北琵琶关的风水师?”顾承恩想了想,补充道,“我一见他便知,他是个并不重杀戮的人。”
小刺客将自己藏在角落里,脚尖朝内,是谓紧张,手臂颤抖或许可以作假,眼泪也可以是装的,但他手指内扣,紧紧攥住衣袖,是谓害怕。
这个傅应看着是个正人君子,到现在也没有对他做些什么,现在场景也算和谐,但他还是怕成这样,应该是个胆小懦弱的人。
顾承恩沉思一秒,便惊讶地问道:“封子升刚刚吓他了?”
傅应点点头。
“他倒是有出息,”顾承恩小声道:“什么也问不出,倒先把个孩子吓个好歹。”
“顾先生可是在说我坏话?”
清朗男声从车外响起,傅应立即坐直身子,顾承恩一愣,便见到墨发黑瞳的人掀起门帘,裹着身寒气,从外面钻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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