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张皇后烦躁地打翻桌上瓷瓶,一旁侍女太监屏息凝神,生怕呼吸声惊扰皇后,自己怕是要掉脑袋。
张皇后疲惫的对镜而坐,由身后侍女小心翼翼地轻柔卸妆,满头青丝如瀑披散开,素净面容映衬地镜中人娇嫩了几分。
只是眉眼之间,依旧是散不开的狠厉焦躁。
白霆,白朝宗,白婳。
好一个武将世家!
无论你有何缘由,是何苦衷,既已挡了我儿的路,那可莫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夜寒露重,另有一人无心睡眠。
城郊邵阳关外,两名身着暗绛色外裳的男人,朝着竹林走去。
两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位只及身旁人前胸处高,背影似孩童,转过面来却是中年人面孔,贼眉鼠目,刀疤横生。
另一瘦长男人跛足而行,面目猥琐,行走时弱不禁风。每每开口说话前,必先腻着喉咙“嘿嘿”两声,令人作呕。
两人移动的速度并不快,行至竹林入口处便停了脚步。竹林深处传来一阵窸窣声,不消片刻,一抹玄色身影便轻轻落下。
“嘿嘿,许久未见质子,哦不,世子。世子身手轻巧依旧,可是不需这解药了?”瘦高男人缓慢开口,眼中尽是戏谑调笑。
沈熠面具下的脸颊微动了一下,随即冷漠地开口:
“该我做的事我未曾推诿,该你们做的就别遮掩了。更何况,若是没有我的情报,夜郎以后该如何部署,夜郎王该如何自处。你们的主子比我更清楚后果。”
矮个男人闻言满脸怒气,正欲发作,却被身旁人一把按下。瘦长男人还是那副温吞腻人的语调:
“世子今时不同往日,可是羽翼丰满得很,只是我要提醒世子一句。元宵佳节将近,我们的计划,世子可千万不要忘了。
否则,届时非但没有解药,且这京城中的百姓,怕是要跟着世子您,一起遭殃了。”
说完并未行礼,两人缓慢离去。
沈熠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但时机未到,韬光养晦方可厚积薄发,更何况这用来牵制自己的千机毒还未得解。
服下解药,沈熠抬头看向夜空,眼眸中又多了几分复杂神色,瞳孔似幽暗湖泊,深不见底。
这无尽黑夜里半点星光也无,好似一头无形巨兽,张开獠牙伺机吞噬所有人。
白婳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自己还是从前那个言笑晏晏的白家二小姐。父亲疼爱,兄长庇护,无忧无虑。
这京城的天,蓝得可真好看。
但须臾之间,碧蓝晴空中忽然出现一道乌云,直直地追着白婳跑。白婳躲呀躲,怎么也甩不掉,只好拼了命地向前奔去,不敢回头张望。
突然,乌云一个转身,跳到白婳身前,倾盆大雨如瀑浇下。白婳避之不及,淋了个透心凉,
心跳的飞快,周身寒意无穷无尽地吞噬着她。
好似跌入无底深崖,身子不断地下坠。
突然小腿猛地抽搐,白婳睁开眼,从无尽梦魇中苏醒过来。
背上汗津津地浸湿了贴身中衣,白婳面色惨白,嘴唇干裂无血色。
而头顶那三千青丝竟尽数变了颜色,墨色如瀑长发消失不见,替代而成的是满头银白,如雪般晶莹。
一夜之间,年少鹤发。
白婳的眼珠血红又疲惫,一双眼眸失了神采,而眸中倒映出面前兄长的欣喜面容。
见妹妹昏迷至此终于苏醒,白朝宗激动地恨不得给那太医封宅送婢,惊得太医连连婉言谢绝。常年为公侯王府办事,各色事情见得多了,哪里还敢托大拿乔。
况且,这位二小姐,或是称她为侯夫人?虽已醒来……但却看着不太好。太医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只领了赏钱悄然离去。
送走太医,白朝宗坐在床沿,拉着白婳的手温言劝着,试图开解妹妹,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劝慰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白婳打断:
“我要杀了他们,不管是姓裴的,还是太子,我要他们偿命。”
白婳面无表情,语气平静。
是啊,杀人偿命,既如此,那就一笔一笔算清楚。
狗屁太子,狗屁姓裴的,通通给我蓉儿陪葬!
窗外天刚蒙蒙亮,空气里弥漫着昨夜的露水雾气,寒气未褪,阴云遮日。
太和殿内,群臣都嗅到了今日早朝的不同寻常,皆噤声屏息,不敢妄动。
皇后端坐于帝位,皇上圣体欠佳,沉疴已久,今日依旧“告假”。
一声尖细的声音划破这片寂静,随着太监拉长尾音的喊报,自宫门外走入二人。
来人正是白家父子,只是装扮与平日里不同。
此刻二人只着简便常服,如此寒冬腊月,上身却无一物。衣裳褪至腰间,赤膊上朝,皮肤冻的发紫。
胸前却绑着粗麻绳,顺着麻绳向后看去,根根荆条未剔除尖刺,刺破皮肉,后背早已血迹斑斑。
不理会同僚们的疑惑目光,白霆父子垂首行礼。白霆悠悠然开口,神情坚毅,话语却十分歉疚:
“臣白霆携子白朝宗,特来请罪,求皇后娘娘宽恕臣,饶臣一家老小的性命。”
“卿为国勇战沙场,为家——
则是鞠,躬,尽,瘁。本宫竟不知,卿,何错之有?”
皇后看向堂下白霆的神色又复杂了几分,幽暗的眼眸里带着些许玩味。
白霆父子闻言似是极其恐慌畏惧,连忙跪倒在地,直到皇后温言劝了几次才直起身来,复又开口:
“臣错有两处。其一,是臣昨夜里越权审案,未请示皇后娘娘便先斩后奏,如此作为,实属僭越。”
白霆顿了顿,眼眸中精光闪过,又恢复成先前那副自责悔恨的模样,接着道:
“其二,则是臣此番越权查案提审,虽初心是替女查明真相,还孙女一个公道,还那些无辜惨死的冤魂一个公道。
可臣未曾顾及太子殿下的颜面,此番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有损皇家颜面,有损皇后娘娘您的圣誉。
臣实在惶恐,不敢再为官领奉,不敢再为国戍守边疆。如此大罪,求皇后娘娘饶臣全家性命——”
话未说完,白霆便已涕泪交错。
战场上英姿飒爽的镇国大将军,斩敌如切菜,有勇有谋的常胜将军。这位坚硬如铁的男人此时头发花白。
如今他已年逾花甲,为了惨死的孙女和重伤的女儿奔波劳碌。而这位可怜的父亲如今赤膊上朝负荆请罪,却只为了那恶贯满盈的太子!
可叹!可恨!
如此一番自责忏悔,犹如热锅上的火折子,唰的一下,引爆了整个朝堂。
底下群臣激愤交加,平日里与太子党交恶的几位言官早已摩拳擦掌,口水如利剑,措辞尖利刻薄,你方唱罢我登场。
与白家交好的几家武将纷纷忍耐不住开口怒怼,一时间竟出现了少有的言官与武将立场一致,己方势力大大增强。
而此刻立于朝堂下中央位置的白霆父子静如鹌鹑,对周围乱哄哄的唇枪舌战视而不见,兀自沉浸于悲痛思绪中垂头不语。
此番场景令人闻之更加怜悯,嘴上功夫愈发厉害。
朝堂中紧盯白霆父子着的两道视线分别来自两处。一处是左侧人群中的沈熠,桃花眼中噙着一丝笑意,似是赞赏和鼓励。
而另一处则来自于帝位上的皇后。此时皇后向后挪了挪身子,慢慢捻着手中佛珠,目光沉静。
片刻,手中力道加重,哗啦一声,佛珠尽数散落在地。皇后慢悠悠的开口,语调分辨不出情绪,眼神却威逼慑人:
“众卿这是觉得本宫会徇私枉法?莫说太子犯罪,即便本宫有罪,也同庶人一样,依大夏律法,理应伏诛!”
群臣皆敛了声,不敢再言。
皇后随即换了一副温言柔和的模样,望向底下白霆父子的目光十分慈善:
“卿为三朝元老,是我大夏开国功臣。莫说治罪,于大夏的江山社稷,卿的功劳簿本宫都牢记于心。
卿之于大夏,之于本宫,实是天大的功臣。如今更是为国肃清奸佞,以正律法,本宫谢卿还来不及,怎会迁怒于卿。”
又是一阵好生安抚,白霆父子才安心谢恩。好一副明君贤臣的美满模样。
这场纷争似乎要结束了,但随着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自宫门口缓慢走入一人。
满头白发垂至腰间,素白外裳松松垮垮的包裹着身子。浑身瘦得只剩骨架,面容被这头白发映衬着更显得清肌似雪。
这还是白婳吗?
沈熠紧盯着视线前方,眼眸中闪过不忍和心疼。
白婳行至堂前跪倒在地,声声控诉犹如带血鸣啼:
“求皇后娘娘为臣女做主!”
皇后有些头疼,才刚应付完老的,现在又来了小的。
皇后皱皱眉,忍住怒气。正欲接着以怀柔政策应对这可怜又棘手的侄媳,却突然听见台下传来炸雷般的声音。底下凄凄然的白婳神情肃穆地开口:
“臣女冒死进宫求见皇后娘娘,实是行出有因。臣女忧心稚子被杀一案,除去惨死的孩童待以申冤,此案另有可害我大夏社稷之隐情——”
白婳微抬起头,凝着泪珠的眼眸依然谨守礼数看向地面。深吸了一口气,提高音调道:
“昨夜那刺客是夜郎国的奸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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