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透过保姆车深色的车窗玻璃，在林菀菀略显疲惫的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颁奖礼后的庆功宴她只露了个面，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开了。
此刻，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林菀菀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里，闭着眼睛，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似在休息，但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偶尔无意识轻咬下唇的动作，都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沈砚之。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峻面孔、那双透过无框眼镜审视她的锐利眼睛，以及那句冰冷的“行为失范”，像循环播放的默片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闪现。
那种被全然否定、被置于某种道德和法律标尺下衡量、并且被判定为“不合格”的感受，实在太糟糕了。这比她听到任何恶意的网络攻击、或者同行隐晦的贬损，都更让她感到难受。
因为那些攻击往往源于嫉妒或无知，而沈砚之的指责，却基于一套她无法反驳、甚至某种程度上认同的、严谨的逻辑体系。这让她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难道在那种情况下，她真的做错了吗？真的那么……失范？
“还在想刚才的事？”周晓棠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她坐在林菀菀对面，腿上摊开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神奇的学科》更详细的策划案以及A**学院的一些背景资料。
林菀菀缓缓睁开眼，眸子里带着一丝迷茫和委屈：“晓棠姐，我就是想不通。就算我误闯了他的房间，不小心踩坏了他的讲义，我也道歉了。他为什么一定要用那种……那种方式说话？好像我是什么不懂事、需要被教训的小孩子一样。公众人物就没有犯错和被原谅的资格了吗？”
周晓棠放下平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菀菀，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有些人，尤其是像沈砚之这种长期沉浸在高度理性、逻辑至上学术环境中的人，他们的思维方式和处世准则，与我们这个圈子，或者说与大多数普通人，是存在壁垒的。对他们而言，事实、规则、逻辑，是第一位的。情绪、人情、动机，往往是次要的，甚至是可以被忽略的干扰项。”
她顿了顿，拿起一瓶水递给林菀菀，继续道：“他未必是针对你个人，更可能只是遵循了他一贯的认知和行为模式。在他的世界里，‘行为失范’就是一个客观描述，就像医生说‘你发烧了’一样，不带感**彩，只是陈述一个他观察到的事实。至于你是否感到被冒犯，不在他的首要考虑范围之内。”
林菀菀接过水，却没有喝，只是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瓶身。
“可是……这样活着不累吗？什么都用条条框框框起来。”
“累不累，是主观感受。或许对他而言，生活在清晰、确定的规则边界内，才是最舒适和安全的状态。”周晓棠的话语之间满是理性，“所以，菀菀，如果你决定接下这个节目，那你就要清楚，与这位沈教授打交道是不可避免地，而你需要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调整好心态。不要把他想象成一个刻意刁难你的‘坏人’，而是把他看作一个……嗯，一个拥有独特运行逻辑的‘高级智能系统’。与他沟通，你需要用‘代码’和‘逻辑’，而不是情绪。”
“高级智能系统……”林菀菀喃喃重复着这个比喻，忍不住撇了撇嘴，“那还真是够‘高级’的。”
“至于他提到的‘公众人物更应谨言慎行’，”周晓棠语气加重了些，“这一点，他说得没错。这不是道德绑架，而是现实。我们享受着知名度带来的巨大利益和影响力，就必然要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和更高的行为标准。这也是这个职业所必须承受的代价。今天这件事，也算给你提了个醒，以后在任何公开、半公开甚至可能被记录的私人场合，都要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一个微小的疏忽，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林菀菀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她知道晓棠姐说的是对的。只是，道理都懂，做起来却不容易。尤其是在面对沈砚之那种人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情绪很容易就会被点燃。
“《神奇的学科》这个节目，”周晓棠将话题拉回工作，“据公布的资料来看，制作团队是国内顶级的纪录片团队转型而来，可以保证节目的质感和深度。播出平台是国家台主力卫视的周末黄金档，覆盖面和影响力毋庸置疑。参与嘉宾的话，除了你，目前还在接触的还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戏骨、一位拥有博士学位的青年歌手，以及一位奥运冠军。阵容配置很高，目前看来，应该是要打造一档有营养、有温度、有影响力的现象级文化节目。”
她滑动平板，滑动到参与学院的介绍页面：“A**学院，是国内法学教育的重点示范院校，历史底蕴深厚，学术地位毋庸置疑。这次节目组与他们合作，会选取几个更具代表性的法学分支领域，设计成体验环节。比如模拟法庭、法律诊所、经典案例辩论、法律文书写作等等。目的是通过明星的亲身体验，向大众普及法律知识，展现法律思维的魅力。”
“听起来……难度不小。”林菀菀老实说道。让她演戏、唱歌、跳舞，甚至参加一些体力型的综艺，她都有信心。但涉及到如此专业和严谨的法学领域，她心里实在没底。尤其是，可能还要在沈砚之那种“人形法条检索机”面前班门弄斧……光是想想，就觉得压力山大。
“有难度是好事。”周晓棠鼓励道，“没有难度，如何体现你的突破和成长？节目组会配备专业的学术顾问团队，确保内容的准确性和可操作性。你需要做的，不是去成为一个法学专家，而是展现出你作为演员的理解力、共情力和学习能力。让观众看到，你林菀菀，愿意走出舒适区，去挑战未知，去接触那些看似枯燥却支撑着社会运转的基石性知识。这个过程本身，就极具感染力。”
她看着林菀菀依然有些犹豫不定的眼神，下了最后一剂猛药：“林菀菀，想想你拿到最佳女主角提名时，在台下那种渴望被认可演技的心情。这个节目，就是你向业界和观众证明你‘内在价值’的绝佳舞台。它比你去接一部可能爆也可能扑的偶像剧，更能稳固你的地位，拓宽你的戏路。难道，你要因为一个或许只有几面之缘、思维方式迥异的教授，就放弃这个可能让你职业生涯更上一层楼的机会吗？”
林菀菀浑身一震。
晓棠姐的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她想要被认可，不仅仅是作为一张漂亮的脸蛋，一个时尚标签，而是作为一个有思想、有深度、有专业素养的演员。
她想要那些真正有分量的剧本和角色，想要在艺术的殿堂里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而《神奇的学科》，无疑是一条通往这个目标的捷径，虽然路上可能布满了荆棘（比如某个姓沈的教授）。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她坐直身体，看向周晓棠，漂亮的脸蛋上重新焕发出光彩和斗志。
“好，我接。”为了梦想，为了证明自己，别说一个沈砚之，就是龙潭虎穴，她也得去闯一闯！
周晓棠看着她重新燃起斗志的样子，满意地笑了。“很好。那我明天就正式给节目组和A大方面回复。接下来，我们会和节目组开几次策划会，确定具体的录制流程和内容。你也趁这段时间，稍微了解一些基本的法律常识，比如《宪法》、《民法典》的总则部分，有个初步印象就好。”
“嗯，我知道。”林菀菀点了点头，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搜索相关的入门读物。既然决定了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她林菀菀，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吓退的！
保姆车平稳地行驶在午夜的城市高架上，驶向未知却也充满可能的未来。
而城市的另一端，A大附近的教师公寓里，书房的灯依旧亮着。
沈砚之刚刚回复完几封学术邮件，正准备休息，手机屏幕亮起，是助理发来的新信息，内容是林菀菀经纪人周晓棠的联系方式。
他看了一眼，没有回复，只是将信息留存。对他而言，这只是一个必要的、程序性的备份，为了应对后续可能产生的、与那张被损坏的讲义相关的联系。
至于那个叫林菀菀的女明星本身，并未在他脑海中留下太多痕迹，除了作为一个“非理性冲动”的观察案例。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两条原本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因为一场意外的碰撞，开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靠近。
命运的齿轮，已然开始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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