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侍帝晨(7)

西极王宫,两人隐身大摇大摆地从两排侍卫的眼皮子底下走进去。西极王宫与东彧王宫布局相近,栖恨带泣地很快找到后宫。

他们来到一处荒废多年的偏殿。出欢都王府时,栖恨支走邝邡,叫他去醉卧楼与阿弥册、彝藿汇合。邝邡心里对妖魔鬼怪发毛,可栖恨毕竟是主子,怎么能让主子去涉险?他嘴上一口不答应。

栖恨瞥他一眼。邝邡闭嘴,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泣地给三人施隐身术。于是,邝邡去醉卧楼,栖恨与泣地进王宫,欢都王府安排的马车,则在障眼法下驶向尧安城外。

四时相更替,人界回暖,春光明媚,一簇簇野草从碎裂的地砖下探出,嫩绿的叶片之间点缀米粒大的紫色花朵。

黝黑的虎掌踩塌向阳而开的花朵,花叶匍匐在地。栖恨与泣地同时放下青瓷茶杯,泣地看向蔫败的野草,转而再看罪魁祸首鬼阿门,嘲讽道:“施主以前不是说一草一木皆是生灵,生灵不得践踏。施主脚下的野花野草……”

他抿一口茶水,跟一只老虎讲理:“荒唐。”

鬼阿门这次背上没有别一把巨斧,老虎走到桌前,固定的石凳坐不下他庞大的身躯,他缩小一点,正好能坐下。他神色不变,一眼一板地道:“谁叫老鬼说什么,你信什么。解宙之道,万事万物,相倚而生,应时而灭。老鬼踩到它,说明它该灭。”

“贫僧今天杀了你,你也该死吗?”

“……”

泣地不欲与他争辩,他转向栖恨,微笑道:“太子殿下大费周章引开那傻姑娘,想与贫僧商议何事?”

“她不是傻姑娘。”栖恨淡淡道:“段卿欢是她的灵魂碎片,你认为段卿欢傻吗?”

“痴魂,心性迷暗,是非不明,善恶不分,颠倒妄取,起诸邪行。”泣地直白道:“段卿欢不傻,莲采儿……贫僧不好说。”

“她不是傻。”栖恨对鬼阿门道:“今日召你来只为一事,我想知道莲采儿在上天玉京是怎么死的?”

“你为何隐瞒她的死讯?”

一百多年前,莲采儿在上天玉京,莫桑谷自戕而陨,这件事传遍上天玉京各族,各地域。冥界与人界半点风声都不曾听见,人界南斋国境内,甚至还有她的神像。

北陵地宫,鬼阿门出于私心,想以段卿欢躯壳里的灵魂冒充正主,本以为告知栖恨,莲采儿身死百年,他能暂回上天玉京,不插手自己的筹划。鬼阿门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段卿欢躯壳里的灵魂正是百年前身死的莲采儿。

计划泡汤不提,自己掺和莫桑谷大战的事情还被莲采儿当面捅出来。鬼倒霉起来,堪比撞鬼一样可怕。

他真想借用泣地的一句话:“荒唐!”

“殿下,你听老鬼解释,采儿殿下所说的不错,老鬼确实与妖王晤有过勾结。”鬼阿门话头一转:“可她托生到段卿欢躯壳里的事情,老鬼真的不知。”

不然他哪里会出冥界,淌北陵那档子事儿的浑水。

“采儿殿下那日差点杀了老鬼,老鬼不承认不行。三年前,晤派四小妖王之一的谛诚找过老鬼,要老鬼借两生仪给他玩玩儿,两生仪是冥界禁器。老鬼自然不借,他便走了。”

高山抚仙派的高齐,也是三年前烹了他的师叔,用两生仪逃脱仙门百家的缉拿。

“我知道。”栖恨道:“我不问别的。”

他只想知道莲采儿怎么死的。

老虎身后竖得老直的尾巴缓缓垂下,鬼阿门一心所求不过是重回冥界权利顶峰。栖恨助泣地出地渊,自己再对他有隐瞒,今日便是鸿门宴,有去无回。

“殿下,你入轮回不到三十年。几十年前,你飘来冥界,那时采儿殿下已经陨落七十多年。你一不问上天玉京局势,二不问仙族现状,独独问采儿殿下安好否?”鬼阿门说得真心实意:“你灵魂不稳,稍有差池,再难重聚。老鬼若告诉你采儿殿下已陨落,你有个三长两短,老鬼那是蓄意谋害!”

“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栖恨平静若流水的眼中,没有任何神情,他轻声“嗯”一句,示意自己在听,让他继续说完。

仙族太子殿下与后来的采儿殿下,在妖魔神仙中各有威压。仙族太子殿下善推天演命,识妖魔神仙各种心,颠倒事理在他面前少有谁能做到。受审者只能吐出真心,无论真心有多肮脏,皆无所遁形。

后继位的采儿殿下,杀戮之神,威压更是无法形容。莲采儿杀戮之气强盛时期,上天玉京魔族一千多个将领的头颅便是证明。魔族尊主冀迟鱼,运气好才能在她手下有一线逃出生天的机会。

鬼阿门替栖恨隐瞒身份,让冥界乃至上天玉京,没有除去他以外的任何妖魔神仙知道仙族太子殿下白旬真未陨落,并且以凡人的身份入轮回。

鬼阿门因此得到神明许诺,仙族太子殿下,现在的凡人栖恨许诺助他重回冥界权利顶峰。于鬼阿门而言,这也是他运气好。

他们之间不是结盟关系,更非是朋友,而是神明与许诺者的关系。栖恨可以背弃诺言,于他无丝毫损伤。而鬼阿门需要这个诺言得到实现,没有谁比栖恨助他一臂之力简单,也没有谁能保证不会意图统治冥界,更没有谁能保证绝不会做出伤害冥界的事情,

鬼阿门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在生死簿上画一笔,勾销栖恨入轮回的记录,和他知道的,曾经关于莲采儿的死讯。

老虎回想片刻,接着道:“采儿殿下的死因……很离奇。”

泣地来了兴致,道:“怎么个离奇法?”

“自戕。”鬼阿门道:“采儿殿下有一把妖王脊骨炼化的剑,叫做佚印。她用佚印刎颈,抽出自己的灵魂捏碎,或许她的灵魂不同。”

鬼阿门看一眼泣地,道:“与和尚一样。捏碎的灵魂碎片散落莫桑谷裂缝,大战因不毁癸而困于裂缝下的亡灵,蚕食她的灵魂碎片,得到渡化,全都入轮回修行。”

他心头盘算:“再过两世便可位列仙班。”

“为渡化亡灵自戕的?”泣地道。

鬼阿门道:“另一说是,走火入魔,还有,天罚。”

和尚轻捻佛珠:“这才像是痴魂的行事作风。”

“……”

夕阳洒落最后一抹细碎的余晖,将黑不黑的夜色,尧安城挂上稀稀拉拉的大红灯笼照亮。

泣地与鬼阿门有几句话要聊,先行离开。

一袭白衣独自立于荒凉的偏殿,青瓷茶杯里的茶汤已凉透,伴随丝丝寒凉的夜风,栖恨捏茶杯的手青白,不知是冷的,还是捏茶杯太用劲。

碎魂,天罚,法力暴走莲采儿全都受过。一丝一缕锥心的疼痛蔓延整个胸腔,青瓷茶杯碎裂成几片,白皙的手掌捏紧青瓷碎渣,垂在身侧,汩汩鲜红的血液流淌,映红白净的衣衫。

若是早点醒来,莲采儿就不会自戕。若是他早点知道,莲采儿就不会依靠一缕因,来维系与尘世的关联。更不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睡梦中都会叫“白旬真”,北陵地宫却相见不相识。

他第一次见莲采儿是在婆罗江上的莲花宫。仙后姝,也是他的母后,常同他说,莲花宫里头住着他的妹妹,只是妹妹不喜欢见人,他要自己去敲门,妹妹习惯他后,才会把门打开。

他刻苦修炼之余,几乎每日都往莲花宫跑。

一年,两年……莲花宫的大门,他叩了整整八年。从够不到门环的稚童,一直叩到比门环还高的少年。

母后说妹妹不喜欢吵闹。因此,少年每次都只轻轻叩响三声门环,便一直坐在门前,等里面的妹妹打开宫殿大门。

那日,婆罗江上烟水婆娑,莲花宫周围的莲花盛开,洁白的花瓣沾染晶莹剔透的晨露。少年化作一缕青烟飞到婆罗江中央,他手里小心拿着一朵刚摘的莲花。正在这时,莲花形状的宫殿,合拢的花瓣缓缓舒展开。

他以为等到妹妹为他打开宫殿大门那天,婆罗江会江水翻涌,上天玉京的天空会晕染七彩云霞,可一切很寻常。

稚嫩的女孩身穿纯白襦裙,略带怒意地望着少年,跟他道:“进来。”

少年面色很平静,翻滚的江水,和绽放的七彩云霞,不在脚下,不在上空,却在心头。他踏入莲花宫,脚步很轻。

从那以后,莲花宫舒展的花瓣从未合拢。

他翻腾的内心从未平息。

妹妹几乎不跟少年说话,少年追着问她问题,她才会很简短地回答几个字。她就跟婆罗江流淌的碧绿江水,偶尔飘进一片落叶,才会泛起波澜。

荒凉的偏殿有一颗枯朽的梨花,今年雨水充足,枯木逢春,长出一支新的枝叶来。

王宫点亮烛火,灯火辉煌。偏殿的夜晚,灯火阑珊,栖恨带鲜血的手抚摸嫩绿的枝叶。做完欢都王府的事,带妹妹回东彧,正好能赶上临泽宫那树梨花盛开。

那时候,莲采儿会不会记起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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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头钗
连载中燚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