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十几秒,却像走过了半生。
廊尾的玻璃窗滚过雨光水色,折散一束刺眼的光。
少年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不是慢慢泛红,是骤然染血。
红得深,红得沉,红得可怕。
毫无预兆的,记忆中母亲慈冷的面容浮现。
__
高考后,爷爷告知他。
父亲和母亲是商业联姻,是各取所需的体面合作。
没有爱。只有利益。
母亲,名门贵胄,眼高于顶。
父亲,古老财阀的继承人,冷峻矜贵。
起初,母亲不屑,看不上父亲。可家族危在旦夕,她不得不低头,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进注定不走心的婚姻。
两家等的,是一个“正统”的继承者。
殊不知,两人婚外各有私生子。
偏偏谁都未预料,八年后,薄阽横空出世,是爷爷一手操盘的“意外惊喜”。
母亲对他的爱,从不温吞,从不伪装温柔,从来是带着锋芒的宠溺。
她教他下棋,步步紧逼,从不让他一子。
讲童话,结尾永远冷硬。
“赢家活,输家死”。
她笑起来,不是什么小家碧玉的浅抿,是烈焰红唇一扬。
家族内斗、商业狙击、暗流涌动,她一件件接下,一局局反杀。
她从不哭诉委屈,深夜只点燃一支烟,对薄阽说。
“儿子,这世界不敬弱者,你要么站在高处,要么被踩进泥里。”
母亲的爱,不是糖,是枪,是盾,是刻入骨血的骄傲。
她没教他善良,她教他黑暗中活得像光。
所以薄阽从不软弱。
因为他知道。
他流的血,是母亲给的傲骨。
__
手术室的门,是生死的分界线,隔开了两个世界。
门上方,红色的“手术中”三字无声亮着,冷冷注视着门外的芸芸众生。
一排排候诊椅整齐排列,坐满了无罪的受难者。
他们不是病人,却比病人更病入膏肓。
有人紧攥着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有人低头捧着脸,指缝间藏不住颤抖。
怕门一打开,迎来的不是重逢,是永别。
薄阽恹恹倚着冷硬的白墙,颓丧至极。天花板惨白,映不出任何模糊的倒影。
除了一头波浪卷发的姐姐,他谁都不认识。大概是什么远房亲戚吧,血缘淡得如隔了八百辈子的灰。
时间慢慢拉长、扭曲、撕裂。
一秒是千年,一小时是永恒。
“咔哒”一声。
门缝隙裂了一道光。薄弱,却割眼。
众人瞬间抬眼,目光聚焦。
等一个奇迹,等一句“手术成功”。
可谁都知道。
——不会了。
穿手术服的医生踱步而出,口罩遮面,只露一双疲惫却沉静的眼睛。
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定薄阽身上,声音低而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你母亲……还有最后一口气。她想见你,进去吧。”
窗外忽然刮了一阵罕见的阴风。霓虹闪得像精神病院的夜灯,红的绿的紫的,闪得发疯,闪得虚伪,哗啦啦流着五颜六色的脓。
一群亲戚方看见他,心腑一震。
少年浑身冷刺,眉间凝着经年不散的戾气,脸色阴鸷,黑眸压着一片骇人的猩红。
像极了他高高在上的矜傲母亲。
薄阽呼吸一滞,脊骨发寒,整个人僵立原地。眼前的世界失真,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荒诞、虚妄,不配称为现实。
医生无奈拍了拍他的肩。
“快去,她在等你。”
泪雾瞬而弥漫薄阽的眼眸,情难自抑,潸潸泪下。
他脚步虚浮,行尸走肉般闯入手术室。
“滴……滴……”
心电仪的声音。微弱,断续。
蓝色手术床上,母亲静静躺着。面色灰白,脸颊凹陷,皮肤薄得透明。
有段时日没偷偷去港岛看她了。
太忙。太自以为是。
暑假期间,他深陷“暗夜行动”,两个月不见天日,生死一线。
回来后,任务缠身,上级一句话:“不准离开杭港。”
可他忘了,人会老,会病,会死。
而爱,等不起。
三个月。
短短三个月未见,再见,却是诀别。
明明每次偷偷去看她,是健康的,高贵的,不可侵犯的。
怎么就……癌症缠身了?
氧气面罩下,母亲的唇瓣颤着,呢喃被呼吸吞没。
天花板上,无影灯如一轮冷太阳,反射着白色调的光线。
薄阽冲到床边,单膝跪地,紧紧握住母亲无力的手。
“妈……”
他开口,声音抖。
“我来了……”
又说一遍。
“我来了……”
眼泪失控砸落,滚烫跌至母亲的手背上。像他的悔。
她的眼皮掀动,睁开一条缝。瞳孔浑浊,却有光,映着薄阽模糊的轮廓。
模糊的影,却是她最后想看的人。
她费力动了动手指,指尖勾着他的,像小时候他攥着她衣角,像他第一次学走路时,她牵着他。
如今,换她用尽全身力气,只为了再握一次他。
“……阽儿……”
一声“阽儿”成了他心底,最酸,最涩,最疼的回音。
薄阽俯身,耳廓贴上她将熄未熄的唇。
“别……怪妈妈……”
声音断断续续。
“妈妈……一直……为你骄傲……”
泪水决堤。薄阽死死握着她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将她拉回人间。
“妈……我没怪你……”
母亲的眼角滑下一滴泪,缓缓闭上眼。
心电监护仪发出一声长鸣,为他跳动了一生的线,断了,塌了,静了。
“妈……”
泪水斑驳了视野,薄阽喉咙涩痛,哽咽淹没了呼吸。
荒唐的三年,是他人生最黑的夜。
他总会梦见那个还没下雪的黄昏。
母亲牵着他,笑得温情。
“阽儿,回家了。”
彼时,雪还没来。痛还没生。
他还是那个,仰头看天、以为能飞的少年。
可后来,雪落了,家塌了,梦碎了。
他多想再听一次她叫他“阽儿”。
多想再看父亲皱眉瞪他,一副“你再混老子抽你”的臭脸。
多想再和爷爷坐在老庭院里,看星星慢慢爬上夜空。
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心底的疤。
不流血,却一直疼。
一碰,痛感泛滥成灾。
而命运,只赏了他一个味道。
——酸涩。
像雪水渗入骨缝,年年岁岁。
不肯结冰,不肯融化。
但最酸的,从不是眼泪。
是忆及她做的饭。
是听见别人喊“妈”。
是对话框,她最后一条语音:“记得吃饭。”
明明爱得要命,却连喊一声“妈”都成了禁忌。
他恨无能为力,恨身不由己。
恨世界上的一切。
更他妈恨自己。
恨自己不是个好儿子。
恨自己是个废物,连她病了都看不出来。
更恨这副皮囊,明明活着,却像死了大半。
喉间的苦涩打转。
咽下去,成了命里最沉的一口苦水。
喝一口,痛一生。
喝一辈子,痛一辈子。
他忽然笑了。
笑得极淡。极苦。
因为母亲,真真正正离开了他。
“妈,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可她说,听不到了。
应该还有一章,先说一下 结局是H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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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给少年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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