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帝心中掠过不愉,“母后,堂堂一个朝廷命官,怎可如此轻慢。”
“听母后一句劝,早点把他换下,免得多生孽果。”太后不容置疑道,隐隐有当年杀伐决断的影子。
“胡谅是儿子亲手提拔起来的官员,平日里勤勤恳恳,并无大错,只因这些子虚乌有的所谓孽果平白治人家的罪,未免寒了朝中大臣的心。”
二人在小花园里闹得不欢而散,但明德帝心里还是有个疙瘩,私下里招来伺候太后的贴身嬷嬷,问:“近日可有谁去仪华殿?”
嬷嬷答道:“并无,寿宴过后,娘娘一直礼佛,连瑶章公主和温小公子都未过来。”
明德帝自然知晓,那两人心里没个定性,温珣花样多,宫外寻的小玩意儿不断,那妮子近日连他这父皇都抛在脑后了。
见嬷嬷面带犹豫,道:“有甚事尽管说。”
“太后若问责,还请陛下饶了奴婢多嘴。”她跪了下去,“也请陛下饶恕奴婢无礼之言。”
“你先说何事。”明德帝的心不由提了起来。
“仪华殿有太后凤威镇着,一直相安无事。可在前几日,太后同之前一般,早上去西厅上香念经,竟发现……”她心有戚然,顿了顿,这才接着道,“那尊白玉观音像,全身竟流满了鲜血。”
明德帝神色一凝,转着黄玉扳指的手重重抖了下。
“因这尊佛像原本放在陛下的御书房里,朝夕相对,如今放在西厅,娘娘因着这个,每日对她念平安祈福经,希望陛下福寿安康,长乐无极。那天……娘娘差点吓昏过去。”
“可是底下人动的手脚?”
“查了,连佛像的底座都翻过来瞧,并无手脚的痕迹。”
也是,若是玉像的问题,离寿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怎一点都无事。
“陛下可还记得日前,仪华殿五个宫女太监被杖毙的事?”嬷嬷道,“便是因这事。可人死了,第二日,血水涌出更多了。”
明德帝强作镇定,怒道:“无稽之谈。”
“钦天监柳大人也来瞧过,算了一卦。”
“如何?”他的声音染上一丝急切。
“陛下饶命。“嬷嬷跪趴在地上,整个身体匍匐在地上,“柳大人说,辰宫荧惑于福德宫,水触金龙,凶星凶相,必有、必有血光灾祸。”
明德帝心里咯噔一声,颓然瘫靠在椅背上,眼前一片白茫,耳畔似有轰鸣,却又听不真切,仿若闻得地府无数厉鬼在哀冤。
他无力地挥挥手,让嬷嬷下去。
第二日,京兆府的人把胡谅抓了。
朝中众人不明所以,明明风波已过,怎又翻出一浪?但口舌之事,终究掩盖不住,一传十,十传百,朝野众人的耳朵或多或少听闻了那尊滴血观音的事。
墙倒众人推,以御史大夫闽德为首,群臣上谏,历数胡谅任大理寺卿之位时,草菅人命,以刑逼供,迫使无数清白之人蒙冤而死,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明德帝面上哀痛,顺应众意,下旨把胡谅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萧家书房。
炉内檀香袅袅,几位大人正聚在一起闲谈。
“最近,朝中走势有点让人意外。”他看了一眼上首的萧乾。
另一个人也赞同,“陛下似乎……让人更加难以捉摸。”
王泉看了这些人一眼,冷声道:“不知众位大人有何见解?”
“并无。”程广道,“你我都不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哪能知晓他的心思。”
“依王某看,似乎有另外一股妖风,正在兴起。”
“朝中局势迷离,王大人谨慎些比较好。”一人看了他一眼。
萧乾阻止了众人,问:“王大人凭何作出这判断?”
王泉双手朝他行了个礼,“陛下的心思,萧老比我等都看得明白。可如今仍有超出寻常判断之处,除了萧老年老体弱,不堪大用,那就是还有一个未算进去的意外,在影响陛下的判断。”
“王大人这一番话,有御史大夫之风。”萧乾端肃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唇角的皱纹更深了,“依你看,谁是那个意外?”
王泉见其他大人都在默默地看他,总算察觉出一点不同的氛围,推脱道:“王某这几年都是靠着一股子莽劲在朝中闯,从未认真分析过甚事,如今让在下来细推,还真是高抬王某了。”
“王大人真是自谦了,方才那一番话万分在理,我等叹为观止。”一人捻着下巴的胡须道。
王泉苦笑。
“王大人所言不假,又何须自谦,咱们有王大人在,有如虎之添翼。”萧乾笑了两声,正色道:“各位大人,如今在陛下跟前的,可不止后宫妃嫔和我等。”
“可……那只是个少年。”程广心有疑虑,“如此缜密的心思,怕不是常人能有。”
“别忘了,还有温蕴那个老狐狸。”
“他这是要做甚?”众人这回真的一头雾水,“温家从来不淌这水。”
“从龙之功,有过一次,荫蔽三代,谁不心动?”
“那他如今,是在哪一方?”
“时日尚早,且看他日后。”萧乾心里也没琢磨透,“功勋世家要动手,比我等更甚。若他与我们一道,咱们自可高枕无忧。若他有别的心思……”
他冷哼一声,“莫怪皇家无情。”
————
三年后。
绿槐高柳咽新蝉,熏风初入弦。
东角楼南巷,十字街旁,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年轻妓子的脸庞盈盈生光,或倚或靠,聚于主街的长廊上,泼帕撒酒,言笑晏晏,恍若天宫仙阙,享人间极乐无穷。
“姑娘们,待客咯。”姚三娘尖细的嗓音在楼中回荡。
“来啦。”随着一声娇媚交叠之音响起,两排妓子从楼上房中走出,汇聚成流,依次下楼,她们个个身纤婀娜,如风扶柳,或温婉,或娇憨,或活泼,或霜冷,如画中仙子下凡。
楼内中央的台子早就铺上了红绸,成串大红灯笼挂满八方。灯烛晃耀,琴瑟响起,一人踏着鼓点而来,长袖婉转,如飞絮落花。鼓罢声停,挽袖遮首,翠娥羞黛怯看人。
待她下去,另一妓子上台,身姿娉婷,音容苦情,美人蹙眉,低唱离人别曲,闻者心酸无不涌上心头。
接着是下一个妓子,几十位姑娘轮番在台上展示自己的拿手绝活,台下和包厢的男客无不大饱眼福,纷纷叫好。
这是折红楼每月十五晚间必备的环节,每个姑娘都身怀绝技,保证让恩客流连忘返,再也想不起别处的姑娘。
但这不是今晚折红楼人头攒动的原因。
“大爷们别急,咱们的款款姑娘,妆罢来了——”
冷梅拂面,白纱低垂,在落花深处,一双玉足轻点红莲,凌波漫步,乘流光,策飞景,凌六虚,贯涵溶,羽化之仙再临人间。
萧鼓声声,长足错步,火红的长裙随风而舞,腰间缀着的白玉珠串飒飒而晃。不堪一握的纤白细腰翻折扭动,低腰弯颈时,星眸搅动一楼琼瑶皆碎。
眼里只剩下她的冶容媚姿。
琴音靡靡,她把面容转向众人,雪臂如蛇,乌发翻飞,洒拓的舞步中又夹杂着异域的妩媚妖娆,勾引在座众人为她痴狂。
一曲舞罢,玉颊生粉,汗湿香罗软,偏生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台下的恩客瞧,明目张胆地接连挑\\逗,这谁能忍得住,恨不得马上把人抱走。
姚三娘从台上上来,站到徐款款身边,笑道:“各位大爷稍安勿躁,今晚是款款姑娘的初夜,按照老规矩,竞高者得。”她伸出三根肥短的手指,“金头牌,三千两起!”
举座哗然,上次的银头牌,不过最高一千五百两拍得,今夜只是起价,竟多了一番。半数人起了退堂鼓,堂下几拨加价,至三千八百两时,安静了下来。
姚三娘也不急,拉长了声音道:“可还有想加价的。”
话音未落,楼上包厢起了一句尖锐之音,“四千两。”
“还有何人?”
另外一间包厢这时也有了动静,如石上清溪泠泠,声音沁人心脾:“四千五百两。”
“四千六百两。”
“四千九百两。”
对面声音默了一会儿,咬牙道:“五千两。”
这声音紧随其后,不紧不慢道:“五千三百两。”
“五千四百两!你这人莫不要不识好歹!”
“五千八百两。”那声音依旧淡然。
一阵长久的静默。
姚三娘脸上褶子都笑得落了粉,“既如此,当由天字三号房……”
“六千两!”天字十五号房的窗户猛然打开,一个年轻人手拿折扇朝对面叫嚣道:“再敢往下叫,本少爷把你的舌头割了下酒!”
对面的窗户徐徐打开,在场看戏之人无不心神一晃。
一双月牙眼微弯,比天上的明月更皎三分,淡漠的唇只有一丝血色,含着飘渺一笑,胜却世间所有白雪清词,左侧眉梢处缀着一点醴红相思痣,梅影浮动,万家争春。
二十岁的温珣已完全褪去少年时残留在脸上的稚嫩。此刻他懒倚窗沿,似笑非笑,“许三,你想把谁的舌头割了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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