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温眉眼一低,沉声道:“传。”
堂门半开,先是拱进一个毛茸脑袋,滴溜溜的转着琉璃珠似的眸子,十分谨慎的打量了眼院内高墙,随后视线一偏,径直落在了晏温身上。
顷刻间,琉璃溢彩,眼中的戒备和疑虑荡然无存。
“纪哥哥。”
几月不见,原先矮小瘦弱的小娃娃被养的圆润皙白,腰间配挂的玉石更是叮铃哐啷的响,一声一声,砸进了晏温张开的怀抱中。
“好久不见,小鹤觞。”晏温揉了揉他的头,笑道。
接着,李鹤觞跟着他笑了起来,胖乎乎的肉脸挤在脸侧,牵起两窝小洼。他顺从的蹭了蹭晏温温热的掌心,伸手指向身后,说:“兄长。”
晏温随李鹤觞手指方向看去。
李鹤眠恭敬行礼:“臣见过右相、公子。”
到底是与以往不同了,晏温看向他,心下却是想起了和他兄弟二人的第一次相见。
李鹤眠站在梁柱旁,身上虽穿着整洁,但整个人畏畏缩缩的,宛若绕枝攀爬的蜗牛,只要稍微碰上他的触角,便会缩回蜗壳,进行一场自欺欺人似的隐藏。
那时的李鹤眠卑微至极。
“伤,好些了吗?”晏温朝他问道。
如今的李鹤眠白衫而立,言行举止间皆为清风过境、明月揽怀,他从容抬眼,望向晏温,“谢公子关心,已无大碍。”说着,他双手捧起,呈来一封纸信,又道:“公子,这是西弥王大人的来信。”
“所为何事?”
李鹤眠答:“信中所言,边城府已截断了叶之舟自蓟城送西弥的所有银钱绸锦。”
闻言,晏温接了信,扫过几眼后,撕碎了泡进案上酒盅中,道:“他动作到是快,那群老家伙呢?”
“已经关押在牢中,并且他们也全部招了叶之舟圈养私兵的详细地处。王大人知道后已经派兵部署在四周,但因为不了解对方实力如何,所以现在还不敢轻举妄动。”李鹤眠说。
“他们这些年总共贪了西弥的多少银钱?”一旁纪安忽的开口问道。
李鹤眠停顿几瞬,认真道:“未加上兖县的银钱,单西弥一处,总计三千两。”
话落,纪安一副肉痛模样,他捏着酒杆将酒盅中的碎纸沫撇了去,轻声说:“三千两......王君要是知道,怕是要疯。”
晏温笑道:“就怕他不疯。”
纪安疑惑抬眸。
晏温继续道:“这些年叶之舟为冀国守疆扩土,所作贡献之大到无法估量,而今更是得王君召令携封命攻打梁国,此战事成之前,别说三千两,哪怕是三万两,只要在他叶之舟没攻下梁城之前,向王君开了口,王君就不会不答应。”
“可他圈养私兵......”
晏温摇摇头,打断道:“那你有何证据表明,那群人是他叶之舟圈养的私兵?”
李鹤眠一怔,“那依公子看,应当如何?”
“等。”
等一个满盘皆输,或是,等一个功高盖主。
但是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叶氏命运的句点早已在叶之舟出征时,就已经画好。
此后不过十几日,就在容书奉傅怀瑾之令入宫见君之际,一步履匆匆、面容急切的侍卫如疾风般穿过幽长宫道,身上的甲胄哗哗作响,那响声撞着两侧宫墙,直奔主殿去。
见此,容书眉梢微挑,心下了然稍安。
——冀军大败于梁城边,叶将军此前在蓟城所得的消息皆为假。
容书这才刚被太监引进大殿,就见一瓷盏飞速向自己的面门袭来,见状,她脸色一变,倏然侧身,鬓角擦过瓷杯边沿,堪堪避开。
结果还未等她站稳缓伸,紧跟着瓷盏而来的却是高座中王君的勃然大怒。
似是气极,傅承胤的面色现下被憋的青紫,嘴唇泛乌,他哆嗦着手指正指向殿内中央穿着甲胄的侍卫,满脸的不敢相信,近乎失声嚷道:“你......你再说......一遍?!”
那侍卫垂下头,颤身重复道:“叶将军派士兵夜探梁城,想先与之前安插的兵卒会合,以共商翌日的兵战策略,可谁曾想,那几兵卒早已被梁王抓捕斩决...与其碰面的...却是梁**......”
侍卫说到后面的声音越发小了,如夏夜的蝇虫嗡叫,一字也听不清。但后面发生的事,饶是听不清,傅承胤心底也全然明白。
无非就是那梁军冒充冀国兵卒混入军中,传达了假消息,从而致使冀军自入梁圈,自投罗网,最终,大败于梁城边。
这是叶之舟平生打过的第一场败仗,而梁国也是用这一仗,彻底打破了冀国叶氏不可战胜的神话。
念及此,傅承胤的脸色愈渐复杂,只觉得遁于胸腔内的心脏狰狞着揉作一团,被一股外力朝两边狠狠拉拽着,一为欢喜,二为愤慨。
矛盾至极。
于是,傅承胤抬手按在胸侧,迫切的想找一处漏空的发泄点,好让自己这颗钝痛的心脏能好受些。
他拧眉望向殿中,殿中人默不作声,纷纷把头低着,仿佛是把自己当做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般。
“此事,”傅承胤沉声说:“众爱卿觉得应如何处置?”
语毕,众臣俱是相顾贴耳,窃窃私语,但无一人敢上前说话,毕竟此战领兵的叶家是他们万万得罪不起的门府大家,谁也不想惹火上身。
而高座上的傅承胤如何不知他们心中所想,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台下臣子,而后闭了闭眼,心脏痛楚加剧。
但就在此时,晏温出列,他抬眼看向冀王,拱手一礼,扬声道:“南絮斗胆,请国君治叶将军的罪。”
“嘭——”封闭的胸腔内随晏温话落,猛地漏进了几分空气,它们相互推挤着掺杂在揪紧的心脏间,渐渐中和了外力撕扯的巨大痛苦。
傅承胤终于得以喘息。
他看向晏温,顺着他的话继续问:“你,为何要寡人治叶将军的罪?”
此话一出,殿内死寂一片,众臣又纷纷转向晏温,想听听他的理由。
可谁知晏温只微蹙眉心,继而眨着一双懵懂澄净的眸子,笑说:“国君难不成是糊涂了,古往今来,将军战败,就哪有不治罪的。”
“......”众臣愕然。
“是了,南絮说的极是。”傅承胤的嘴角也浮出几丝舒心笑意,他偏头看着一旁赵生,吩咐道:“传寡人令,速召叶之舟回城。”
“是。”赵生颔首,拂尘而下。
“都退下罢,”傅承胤揉了揉发涨的额角,并未再给殿中臣子任何脸色,而是凝眸望向等候在一旁多时的容书姑娘,末了,神色一顿,道:“容书留下。”
半晌,待殿中人散尽,容书这才上前,恭敬向冀王行了一礼后,说:“我们阁主有一事想报与国君,不知国君可有兴趣略听一二?”
傅承胤眼皮一跳,并未言语。
容书没等王君命令,自顾直起身,面上笑容甚显,她毫不避讳的看着冀王,笑说:“是关于你们方才谈论的叶将军,国君想听吗?”
“讲。”傅承胤道。
“国君,恕我冒昧,敢问您这冀国城的臣子很缺钱吗?”
“......当然不是,容书姑娘此话何意?”
夏日蝉鸣悠悠,正午的日色如火炙烤般卷着热气洋洋洒洒的铺进大殿,烧起一地白气。
容书在这白气中缓步上前,从怀中折出一纸泛黄页,展开,送与旁边守在高阶前的太监手中,继而道:“这是叶将军借了我们阁主的钱财总数,请国君过目。”
闻言,傅承胤眼前一黑,接来纸页先是看了眼页末,发现却是暖香阁阁主印章后,又迅速扫过纸上内容。
片刻后,脸色大变,“他何故要向你们借这么多的银钱?”
容书继续笑:“国君的臣子,暖香阁确实不知,不过阁主让我托您向您的臣子再问一句话。”
傅承胤看她。
容书:“敢问沈大人之子沈然在暖香阁的欠款,沈府究竟何时能够还上?”
傅承胤捏着纸沿的指尖猛地一颤,他问:“多少?”
容书答:“不多,五百两而已,还比不上沈公子生前在阁内开支的一半。”
闻言,傅承胤大惊。
他沈家哪来的钱能够支撑沈然生前在暖香阁一月近五百两的开销??
烈阳惶惶,燃着白气滚滚而入,饶是殿内放置几大盆冰块都难掩暑气的层层侵袭,傅承胤只觉眼前景物扭曲成结,被这浓烈的热浪卷着翻作一片。
他骤然起身,后背早已由冷汗浸湿,湿哒哒的黏在皮肤上,难受的紧。
“来人,”傅承胤哑声道:“给寡人好好查查,在沈然死前沈家的一切账务......”说着,他顿了顿,又瞥了眼手中皱成一团的泛黄纸页,继续说:“还有,叶家与沈家,此前可有关系往来,切记,此事不可再让他人知晓。”
话音将落,一太监快步走进大殿,似是来的匆忙,这才踏进门槛,整个人便直挺挺的摔在了飘散白气中,摔在了王君面前。
到底是有碍君威。
傅承胤怒气未消,见状,冷呵出声:“何事如此惊慌?!”
那太监大睁着眼,嘴唇抖了抖,嗫嚅几下,才支吾开口:“回...回国君......西弥官令府来人说......说......”
傅承胤:“说什么?!”
太监被吓了一跳,深吸一口气,高声道:“他们说,前日在西弥城门前截获了一批近百箱的珠宝银块,其所属之处正为蓟城叶氏府邸。”
晏温:复仇show tim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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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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