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风骨

皇后崔欢安行事,向来既有雷霆手段,亦不乏缜密心思。裴家虽已没落,但终究是累世的清流门第,在士林中享有声望,绝非可以一纸赐婚强压下去的人家。她既拗不过儿子,便选择了更圆融的方式——先派了得力的內侍与女官,携重礼,随同秦王一同南下江南,以拜访致仕裴老尚书、探望地方的名义,先行问询试探。

与此同时,她亦亲至皇帝病榻前,将秦王属意裴家女之事,以闲谈般的口吻道出,言语间不乏对儿子“任性”的无奈,却绝口不提自己曾属意崔芷容。

皇帝卧于龙榻,面色灰败,听闻此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裴家?那个又臭又硬、当年给他添了不少堵的裴老头的孙女?他本能地不喜,崔家与清流联姻,于他绝非好事。但转念一想,秦王此举显然非皇后安排,甚至违背了皇后原本的规划。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手握军功、日渐羽翼丰满的小儿子,并非全然受控于其母与其外家!

一丝隐秘的得意与平衡感,竟冲淡了他对裴家本身的不快。他咳嗽了几声,哑声道:“景琰……倒是颇有主见。只是,委屈了靖舟家的姑娘。”他刻意将话题引向崔□□,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想瞧瞧皇后如何收拾这“内定”秦王妃落空的局面。

皇后岂会不知他这点心思?她面色平静无波,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淡然道:“劳陛下挂心。□□那孩子懂事,自有她的福气。若日后有相中的人家,臣妾还要替她向陛下讨个恩典,请陛下亲自赐婚,风光大嫁,也算全了臣妾与她舅舅的一片心。”

她轻描淡写,将皇帝的试探与幸灾乐祸化解于无形,反而顺势为崔□□未来的婚事求了一道更尊荣的保障。皇帝见她如此,顿觉无趣,悻悻地闭上了眼,不再多言。

然而,江南裴府的局面,却远非京城帝后这般暗流涌动,而是陷入了一种温和却坚定的僵持。

秦王带着皇后的人马,声势浩大地抵达裴府。裴家上下礼仪周全,无可指摘,裴老大人虽已致仕,风骨犹存,亲自接待,言谈间不卑不亢。对于秦王这位少年亲王、凯旋英雄,裴家表达了足够的敬意,但一旦话题涉及与三姑娘裴知意的婚事,裴老大人便要么含笑岔开,要么直言“小孙女年幼,不敢高攀天家”,态度温和,拒绝得却斩钉截铁。

秦王几次三番想见裴知意一面,皆被裴家以“闺阁女子不宜见外男”为由挡了回来。他满腔热情与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锐气,在这座弥漫着书墨香气、讲究规矩礼法的宅邸前,竟似撞上了一堵柔软却坚韧的墙,无处着力。

裴知意心中自有秦王的身影,那个在江南烟雨中与她谈诗论画、神采飞扬的少年将军,早已闯入她心扉。可她自幼受祖父教导,深知家族因党争没落之痛,更恪守孝道与家规。祖父不点头,她绝不会逾越半步。更何况,她明白祖父的担忧——裴家已远离权力中心,何苦再卷入天家与后族的纷争?那并非清流安身立命之道。她将对秦王的情愫深深埋藏,每日依旧读书习字,侍奉长辈,仿佛一切如常。

消息传回凤仪宫,皇后崔欢安听闻裴家竟如此“不识抬举”,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轻“哦?”了一声,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与……欣赏。

在这权势倾轧的京城,多少人绞尽脑汁想将女儿塞入皇室,攀附权贵。这裴家,明知是亲王正妃之位,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荣耀,竟能为了家族风骨和远离纷争的信念,如此干脆地拒绝。

“倒是有几分气节。”皇后淡淡评价了一句。她见过太多趋炎附势之徒,裴家这般,反而显得珍贵。她原本对这桩婚事的几分不满,此刻倒消散了不少。

“既然裴家是这般态度,景琰又非卿不娶,那便让他自己想办法去。”皇后对心腹女官吩咐道,“传话下去,此事本宫不再插手,全权由秦王自己处置。成与不成,皆看他的本事和造化。”

她乐得作壁上观。若秦王能说服裴家,娶回一个既有才名又有风骨的王妃,于他名声有益,且裴家势弱,易于掌控,总比娶一个心思活络的高门女强。若不能成,也让儿子尝尝挫折,杀杀他的锐气,明白并非所有事都能凭借身份和军功如愿。

于是,秦王的求亲之路,陷入僵局。一边是心意已决、却受阻于门第之见的少年亲王,一边是坚守风骨、不愿攀附的清流世家。这桩本始于两情相悦的婚事,因其背后牵扯的权力格局,变得愈发复杂难解。而京城之中,无数双眼睛,也正密切关注着江南的这场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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