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在最开始的开始，他们两人好不容易被仙门招收弟子的师兄师姐挑选中带回宗门。
一路上，贺明执是真心为游丛云感到欢欣。
师兄师姐说近百年来还没有过谁的资质是超越了测试法器的探知范围的，游丛云毫无疑问将来会成为震惊整个修真界的大人物。为此，他们甚至提前结束招收弟子，只为尽快将游丛云带回宗门给长老们仔细看看。
了不起的人物。也才十二岁的贺明执细细咀嚼落在游丛云身上的这些话语，他侧头看向游丛云，对方只是踮着脚努力想要趴在船舷上往下看风景。
贺明执习惯性地在一旁找来小箱子让游丛云垫着，让他不至于太费力地去够船舷。
平生第一次搭乘神话中的仙舟，其他小孩都赞叹出声，游丛云却只是不声不响地看着，格外安静。
甚至方才，在大殿中央，只有他一个人让测试的法器发出冲天琉璃光时，他也是这样波澜不惊。
年方九岁的游丛云从来如此，在家乡时就是这样呆呆的个性，常常一个人静静地盯着天边看，问他在看什么，他会很认真地告诉你今天这片天空飘过多少片云，其中有多少多少像什么动物。
长得漂亮性格懵懂可爱，包括贺明执在内的很多小伙伴，做什么事情都要捎上游丛云，把他当做最小的弟弟照顾他。
可是现在，贺明执垂眸，这么多人里，只剩下他和游丛云了。
乱世中无家可归的小孩太多，逃难途中死去的小孩也太多。
从下界一路逃到昆仑境地界，他无数次害怕总是安静的游丛云也和那些早夭的小孩有一样的命运，只是静静的，像曾经他们一起看过的云一样，不知什么时候，便从他的天空中消散了。
他只剩下游丛云，唯一不可以失去的就是游丛云。
为此他可以不顾自己安危去和比他高大很多的流民抢食物，只为了能够给游丛云吃上一个烧饼，只为了游丛云不用假装懂事说不饿。
那天他去了很久很久，终于抢回一个烧饼，回来得太迟，已经凉透了。沿途他还捡了几根木枝，心想，等会他可以烤火，热暖饼再给游丛云吃。
回到他和游丛云暂时藏身的破庙，远远看去，一个小小的身影就站在那儿，身后黑黢黢的门口像血盆大口，好似瞬间就会吞没这个纤细的小孩。
贺明执被自己的想象吓到，急忙跑过去，对面的游丛云跑得比他更急，一下子撞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手里的柴火全都跌落在地面上。
贺明执顾不得这一点，游丛云浑身都在发抖，他惊惶按住对方的肩膀：“怎么了，阿云，怎么了，有谁欺负你？告诉我好不好？别怕了，我就在这里，别怕。”
“呜……明执，我以为，我以为你回不来了。我……我不想一个人……我不想……我不想你和大家一样不见了。”
“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游丛云颤抖着声音，艰难地将每个字连成词句。
早先他也想和贺明执一起出去，然而被对方制止，他还太小，比十二岁的贺明执还要瘦弱许多，去那些地方太危险。
他知道和贺明执相比，他什么都不会，如果不是贺明执一路保护他照顾他，他早就也和其他人也死了，他不能再让自己当贺明执的累赘，千般万般害怕也不敢违背贺明执的嘱咐，只一个人站在破庙门口从黄昏等到天空一片漆黑。
贺明执听到他哭，心里也一酸，面上划过温热的水痕，逃亡一路强撑的坚强轰然倒塌，唯有咬着牙不让自己在游丛云面前哭出声。
两个小孩就这样抱着彼此在庙门口哭了许久许久，为着一样的害怕失去对方的心情，在宽广而无边的黑夜里如同陷入汪洋一般紧紧抱住了自己仅剩的浮木。
贺明执记得两个人掰开两半吃下的烧饼，也记得透过破庙失修的屋顶看过的星空，更记得，比他所想更要坚强，更要成熟的游丛云对他说，从此以后，绝不让彼此落单，同生共死，甘苦与共。
同生共死，甘苦与共。
这是两人还在家乡时听见大人说过的话，此时此刻，由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说出来做约定。
手指相勾的两人都将这句话刻在了心里。
12
初入蓬莱，两人的日子并不好过。
贺明执的资质堪堪够到外门弟子的门槛，负责日常扫洒工作。游丛云虽说当了光鲜亮丽的掌门亲传，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大宗门里头，重要的永远是家世背景，再有天赋的人，没有家世背景，在其他长老血亲面前也得忍气吞声。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知下界哪个穷乡僻壤蹦出来的土包子抢了掌门亲传的名额，自是有许多人不服气，他们从小都是用天材地宝供养长大的，修为遥遥领先同辈，哪曾想半路杀出个坏了他们好事的土包子。
不能在明面上为难，他们就在暗地里下绊子。
游丛云都没和贺明执说。
大宗门里等级秩序森严，如今两人身份中间隔了道鸿沟，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随意攀谈，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只悄悄地在后山里见面。
外门弟子的日常工作没什么好说的，大部分时间里反而变成了人前寡言的游丛云在和贺明执讲今天内门弟子学了些什么。
他提起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写出一个灵秀的“道”字，“今天师父给我写了一个道字。”
“师父说，道就是人在路上行走，修仙亦是修道，沿着自己心中所想的道路走才不会迷失，要我去好好想一想，我修的道朝向哪一个地方，又将要做些什么。”
他顿了一下，“我和师父说我想要变强大，师父说这不能算我的道，再给我一天时间找更明晰的答案。”
“现在你有头绪了吗？”
“……我不知道。”
贺明执也捡起树枝写下相同的字，他从前和父亲学过读书写字，笔势磅礴，和游丛云写的“道”并在一起，倒像他树枝下的字想要努力保护近旁的字，为他遮蔽风雨。
他摇摇头，“不，阿云，你是知道的。你知道你为什么要变得强大，也知道为什么当初愿意听我的话一路赶往昆仑境。”
“但是……”游丛云难得流露出犹豫的神情，“……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毕竟我不是明执这样的人。”
贺明执笑着反问他，“我是什么样的人？”
“成熟，温柔，坚毅，强大，”每列举一点，游丛云便用树枝在地上画下一道短横，计数一般，“总是能引导人前进……”
在过去的玩伴堆里，贺明执一直都是站在中心做领导者的那个人，带着他们去做各种各样奇妙的事情。
“我也能……像明执一样，变成很多人的依赖吗？”
“你可以的，”贺明执握住他的手，“阿云，不要妄自菲薄。想要去做什么便去做，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游丛云定定看着他坚定的表情，最后下定决心，反手握住贺明执的手，重重点头，“嗯。”
而后第二天，游丛云原原本本地将自己悟的道写在了纸条上递交给灵虚子。
【志以天下为芬。】
“师父，弟子的家乡因战乱而毁灭，父母也因此故去，后来弟子自下界逃难至仙山，途径丧乱无数，”回想起人间炼狱的场景，游丛云心中沉重许多，“弟子不知能做到什么地步，但是……我想，有一天能用我修得的道，救苍生于水火中。”
说这话对他需要莫大的勇气，这目标对从前只知道发呆看云的他太过于远大，然而，如果他能够做得到，他愿意付出全力去做。
为了他曾经在路上因和他们一样受苦甚至更为痛苦的人们而感到无助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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