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叶的手指慢慢摩挲着有裂缝的玉佩,巨大的悲痛震得她说不出话来,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眼前的世界不断扭曲模糊着,眼前突然闪回叶一哥哥的脸。
更多面孔走马灯般浮现在眼前...父亲怜悯的眼、母亲倔强的神态、小皮稚嫩柔软的脸庞,耳边呼啸着震天的嘶吼声、刀剑相交的铮鸣、房屋倒塌的轰响。
所有的一切,无不提示着她背负的血海深仇。
彻骨的悲伤后,是透入骨髓的无力感。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团浓得拨不开的迷雾,迦叶不知道如何能将自己从黑暗中拯救出来。
极度的悲伤下,她眼前一黑,身体突然失去了重心,重重地跪倒在地,全身剧烈抖动起来。
远处正在探查的裴定言和裴骁两人也发现了迦叶的异常。
“迦叶姑娘!?”
裴骁一声惊呼,两人快步走到迦叶身前,裴定言率先蹲下,却在伸手要扶住她的时候僵住...
这个一路同行、坚韧异常的女刀客,露出了难以想象的脆弱神情。
迦叶死死地盯着手上的玉佩,散乱的发丝间露出她布满泪痕的面颊。
那双总是坚定的眼睛此刻涣散无光,泪水不断涌出,在下巴汇聚成线,一滴滴砸到地上,下唇已经被咬得出血,在她苍白的脸上无比刺目。
裴定言的手悬在空中,喉结迅速滚动了几下,看到她手上攥紧的玉佩,瞬间也明白了什么。
裴骁此刻也正手足无措,他向来最不会应付这样的场面——夫人每次被他惹恼时,那双杏眼一瞪,他就只能像个做错事的孩童般杵在原地,憋红了脸也说不出半句软话。
当迦叶终于发出那声撕心裂肺的呜咽时,裴定言也感觉像有人攥紧了他的喉咙。
犹豫片刻后他还是伸出了手,轻拍了迦叶当肩膀,低声说道:
“逝者已逝,节哀顺变,我们在入口处等你。”他的声音极轻。
两人默默地离开了,在密室入口处默默地等着。
残存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蜷缩起身体,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泥土上,任由压抑已久的悲痛将自己彻底淹没。
多年之后,迦叶想起那时的情景,才明白,那场撕心裂肺的崩溃,不是终结,而是重生。命运给予她的不是折磨,而是一场淬炼,将破碎的灵魂熔铸成更坚韧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迦叶回到了地面,再看到迦叶时,她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仿佛刚才毁天灭地的悲伤,只是一场幻觉。
至此以后,那天发生的事,三人都默契地埋在心底,不再提起。
...
四人回到客栈时已经是深夜了,柳月光也已乔装成侍女在客栈等候多时。
裴骁和柳月光讲述了在铁匠铺的经过,众人都陷入了沉思。
一个巨大的谜团,渐渐展露出了一角。
此次王良诱敌深入,与柳月光里应外合揪出了苍月城城主宇文拓。确定了宇文拓确定数十年来劫持军饷的帮凶,而铁匠铺的密室也是他们的据点之一。
但是,仅仅凭借宇文拓一个人决不可能有如此大的能量。
私设刑狱、劫持军饷,甚至将手伸至宁朝中土,杀害远在江南的漕帮柳家。
敢犯下种种滔天罪行,背后的人一定手眼通天。
而铁匠铺的内应被人灭口,一定是因为裴定言一行人追查军饷一事被人察觉,他们的行踪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
更加让众人不寒而栗的是:
数十年来丢失的军饷被藏在了何处?又被用来做了什么?
密室中受刑死去的无数尸体,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裴定言目光沉静,指尖轻叩桌案,打破了沉默:“铁匠铺下的密室空间根本容纳不下如此大批量的白银。况且——”他顿了顿,“地面干净平整,既无拖拽痕迹,也无重物压痕,显然军饷从未存放在此。但是,从铁匠铺后院的马车车辙来看,有可能铁匠铺是一个转运点。”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出入城中的主要街道,熙熙攘攘、十分繁忙。
“苍月城作为边贸重镇,每日进出商队不下数十支。若要将白银运出,最稳妥的法子便是混入商队。“
“但正因如此,反而暴露了一个关键。"裴定言转身,眼中精光一闪,“如此巨量的白银,若要分批转运,必然需要频繁调度。可城中耳目众多,稍有不慎便会走漏风声。以幕后之人的谨慎,断不会冒这个险。”
他重新落座,指尖在桌上画了一个圈:“所以军饷必定还在城中某处。而他们若要转运,必定会选择一个万全之机——比如近期某支大宗商队离城之时。我们只需盯紧那些运送“贵重货物”的车队,便能守株待兔。”
柳月光马上反应过来,说道:“寻常商队往来,不过数十人押送些瓷器布匹,箱笼不过三五十件,镖师也多是寻常武夫——这等规模的货物,断然藏不住大批白银。”说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道:
“可每逢宇文拓老贼设宴,情形便大不相同!”
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三分,“府中管事曾抱怨,说是宴席所需,要从宁朝运鲜果牛羊,自定西洲借乐器茶具。光是运送煮茶的大铜壶,就要动用二十匹骆驼!”
柳月光像是恨极了,又接着说:“当时我只道这老贼骄奢淫逸,动不动便大摆宴席,美其名曰'与民同乐',好似今天多吃了碗饱饭都值得摆上一摆!”
“更可恨的是,”柳月光冷笑,“这些开销,还全记在了官府账上!导致近年苍月城的税赋愈加繁重,百姓苦不堪言,”
话说到这里,就算是脑子再不灵光的裴骁也能反应过来了。
“好一招瞒天过海!借着摆宴席的名头,实则行转运军饷之实!”裴骁猛拍大腿。
此时,一直沉默的王良眉头紧锁,突然沉声道:
“属下有一事不解。军饷转运一年不过一二次,可宇文拓设宴却有两月一次之频。若单为军饷,无法说通,或许还夹带其它私货?”
“说得不错,此说法并非完全能解释的通,还是需要探上一探才可轻易下结论,不要太过轻敌,这个伎俩并非天衣无缝,他们可能还留有后招。”
“或许——他们还在转运更紧要的东西。”
裴定言缓缓说道。
柳月光此时想到了什么,说道:“那老贼素来爱以生辰为由设宴,不如...就说下周是我的生辰,我若开口,他必不会推辞。届时世子和迦叶姑娘可扮作乐师舞姬混入宴席。”
她唇角微扬,目光扫过众人:“那些所谓的'退还器具'的箱笼,总要经过乐坊偏院......”
话音刚落,柳月光突然顿住。
角落里,迦叶垂首静立,神色难辩。裴世子眉头微皱,指节摩挲着桌面。更远处,王良报臂而立,与柳月光目光相接的刹那,极轻地摇了摇头。
——他们不信任迦叶
迦叶将一切尽收眼底。
迦叶感觉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人在参与着他们的讨论,另一个人却在冷眼旁观地看着这一切。
指尖无声掐入掌心,疼痛让她清醒,脑海中飞速盘算着近期发生的一切。
她清楚地记得,更早之前爹爹就曾苦恼过军饷的失窃未能找到幕后黑手。现在看来,盗窃军饷的应该是同一批人,如今若能借世子之力重新调查,或许真能找到当年遗漏的蛛丝马迹。
而叶一哥哥死在了铁匠铺的密室里,意味着当年全家的血案与如今的案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不是当年杀害叶一哥哥的凶手、伪造情报陷害父亲的真凶、和盗窃军饷的幕后黑手是同一批人?
更令她脊背发寒的是,如果不是叶一个给哥哥给自己送的信,那引她入局的又是谁?
想到这里,迦叶觉得自己的力量太渺小了,她仿佛是一粒沙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吞没。
在这盘跨越十年的棋局里,她不过是枚猝然被推过楚河汉界的小卒。
此刻她的思绪从未如此清晰。
在这个屋子里,只有自己是一个局外人。
裴世子为何愿对她透露这么多?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她不得而知。
但无论如何,她必须取得他的信任,哪怕只是一分一毫。
这个案子是她现在唯一的线索,也是唯一的救赎。
她不能放手,绝不能。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沉静而坚定。
“属下全凭世子吩咐。”
取下身后陌刀,横举过顶,随后弯下腰拜倒在地,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姿态宛如折翼之鸟。
裴骁看着眼前的女刀客,犹记得她在沙漠中负重伤却能挥刀杀敌的姿态、月夜篝火旁独自擦拭刀的身影,原以为她会永远孤傲不羁。
而现在这般谦卑的姿态,甚至在军营中也不常见。
虽然不知道伽叶为何突然做此反应,他感觉到非常不忍。
裴骁忍不住伸出双手想扶起她,又看到裴世子面若冰霜的神色,吓得缩回了手。
裴定言凝视着地上那道伏跪的身影,胸口突然窜起一股无名火。
火越烧越旺,想怪罪于眼前的人,但是却实在找不到理由。
他只觉得迦叶实在无需这样,上次经过连厢舞一事,他自认已经毫无保留地向她敞开心扉。
虽然自己对她的信任源于对她身份的猜测,但是对为将者来说毫无保留的坦诚,本身就不容易。
原以为自己的坦诚相待能换回她的信任,哪怕卸下一丝防备。如今看来也只是有恐惧和臣服而已。
想到这里,心头涌上的陌生躁郁又让他心惊。
此时,地上匍匐的少女额头上落下一滴汗滴在地面上。
这滴汗浇灭了裴定言的怒火,但是心中却泛起一丝酸涩,他听见自己说:
“起来吧”
他转过头,随后面向众人说:“此番行事,迦叶姑娘亦随同一起,一切等柳姑娘消息。”
说罢,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留下整个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迦叶匆忙起身,迅速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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