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净人。”
谷晴无所谓地承认，“不如说，考察队里净人的比例比普通人高得多。在故土上行走，净人更加安全，也更执行适合难度和时长更高的任务。咱们这支分队，只有你和白霞不是净人。”
“楚公子和洪先生也是么......”
海芒惊讶了一下，旋即拼命摇了摇头。
“不，我不是问这个。我是指，您既然是净人，而且听希阳哥说，跟我们这样的匹配者不同，您是真正的净人。”
“那又怎样？”
谷晴终于回头，面无表情，双眸的光被黑夜染得幽冷。
海芒无惧她的威严：“您的地位那么高。可许锐近年来却过得无比艰难，她哥哥失踪后，还为了婚约协议，孤身犯险闯入净土，差点搭上了性命。您当时目睹这一切，依然无动于衷吗？”
“你是觉得，我应该替她，替你们两个缴纳净血？”
“......不是，不是！您、您绝对没有这个义务......可我听说您是她母亲最好的搭档，好友的女儿走投无路，您即使不施以援手，也不能阻扰她吧？许锐在今天之前，连净化器都拿不到，却不得不硬扛污染的侵蚀。”
谷晴沉默不语。
海芒胆子更大几分，替许锐打抱不平的心情愈发鼓荡。
“您、您就不怕，许锐落得和她母亲一样的下场，被污染吞噬，死在故土么？”
谷晴一言不发地走向湖岸，朝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凝望片刻，忽然弯腰，直接坐在了泥土上。
海芒见她拍拍身边地面，只好并肩坐下，等待她的答案。
“有件事你先弄清楚。”
谷晴蜷起左腿，左手随意搭在膝头，“机关要求你们血型匹配者缴纳净血，不光只是征收净化系统所需。另一个目的是控制你们，定期抽掉净血，净人能力将会大打折扣，这样一来治理成本就能极大减少。”
海芒似懂非懂听着。
谷晴继续解释：“那些高等净人，每年只用缴纳一到两次，除非他们自愿卖血，机关无法要求更多，他们能力也未受限制，暗中给机关添了多少麻烦可想而知。机关不愿制造更多的麻烦，所以，你们匹配者的净血必须由本人缴纳。”
“是么？”
海芒恍然，婚后协议是一石二鸟，同时满足了机关收取净血和制约匹配者的双重需要。
“亏我还和谣姐她们幻想过，去黑市买血应付机关，其实压根行不通......”
但是，谷晴跟自己说这些干嘛？
逃避指责，转移话题？
她正欲表达质疑，谷晴发出一声叹息。
“若非如此，我真的替你们缴纳净血又何妨？我很想这么做，只是做不到罢了。”
“诶？！”
海芒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谷晴反问她：“许锐告诉你了很多事嘛，她是怎么说我的？”
海芒稍稍从震惊中平复，犹豫几秒，将两人初次去见谷晴后的交流一五一十转述出来。
谷晴听完又是一阵更长的沉默。
良久，她才面露苦笑：“看来她对我的印象，比我想象的还糟糕。”
“难道......其中有什么误会么？”
海芒小心翼翼地问。
“我知道您一向公事公办，绝不通融，许锐母亲的意外怪不到您头上，何况您也引咎辞职了......”
“云月抄。”
谷晴直接打断她。
“呃？谁......还是什么？”
“你一口一个许锐母亲，都没听过她的名字么？”
“......是头一次听到，我不太敢过问许锐的家庭。”
“我习惯叫她阿月，从小时候起就是。”
谷晴仰望夜空，陷入回忆。
“她比我大两岁，可我们上学是同一年级，无论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也都同校同班，毕业后进入同一家研究所，也一起加入了故土考察队。说阿月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一点儿不假，你想了解她是个怎样的人吗？”
“嗯。”
“看看我。”
谷晴抛给海芒一个奇怪的回答。
“......看、看您？”
“我仰慕着阿月，比我大两岁的她是我竭力模仿的对象。她的理想，她的性情，她的行事风格......我也真心渴望成为她那样优秀的人，甚至快忘记自己原本的模样。”
“云......云阿姨，她......”
“她同样热爱故土，亲近故土这片凶险地带。虽然，她私底下洒脱不羁，但工作中又完美得无懈可击，公正无私，在考察队极有威望。这个副队长的位子，不出意外也该是她的。”
“那又为什么......”
“因为她以个人名义前往故土太频繁。换而言之，即是不务正业，高层对她颇为失望，又怎么会再提拔她？”
海芒想起许锐说过的往事，不禁脱口而出：“许锐爸妈自己开展的‘开垦’计划？”
“是啊。”
谷晴的视线由天空转至水面，语气变得低沉。
“自从阿月嫁给那个人，她就变了，彻底变了。而我，仍然走在模仿她的道路上，模仿曾经的她，比她更像她自己。也许是我错得厉害，她需要的是互补的另一半，而非一条徒有形似的影子。”
海芒似乎可以感受到她的失落。
然而，一个可怕的念头也缓缓浮上心间。
不会是挚友被人夺走，因爱生恨，谷晴才对许锐母女那么冷酷吧？
谷晴接下来的话却打消了海芒的乱猜。
“互补才能让她的人生完整，影子永远做不到这些。看到阿月快乐，眉飞色舞，追求梦想，我也发自肺腑欣慰。于是，我暗中帮助他们，为他们提供研究资料和进入故土考察的机会。”
“可许锐不是说您......”
“照章办事？铁面无情？只肯拿残次品给阿月？”
“嗯。”
“我交给她的都是最好的装备，最好的净化器和驱动芯，只是故意弄坏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零件，假装它们像是残次品而已。我必须这么干，不然上面会怀疑我，以阿月她自己的原则，也不会接纳这份好意。”
“这......”
海芒目瞪口呆。
“那时我代替她成为了研究所驻考察队代表，有权代理分配资源，可这么做，毕竟还是触犯了规定。阿月出事之后，我假公济私的行为随之败露。但高层不愿意扩大丑闻，就破例没有追究我，而是默许我自己辞职。”
谷晴瞥了海芒一眼。
“懂了吧？我引咎辞职的原因并不是愧疚。在装备分配上，我从未对不起阿月，哪怕玷污了我贯彻已久从她身上学到的公正。阿月她是清白无罪的，毫不知情。至于我，区区影子失去了名誉又有什么关系呢？
“云阿姨的意外......不是由于净化器失灵？”
海芒除了震撼，心底更涌起一股不适感，也不知是来自对方廉正形象的幻灭，还是仅仅源于这番太过卑微的发言。
她忍耐着不适转移话题。
“没错。”
谷晴点了点头，“正是因此，我深知别有隐情，第一时间冲往故土，寻找她的下落。”
她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海芒想追问，又纠结该怎么措辞。
过了片刻，谷晴眼神带悲哀和痛苦接着说：“哪怕凭我对阿月的了解，也没能找到她，反而在故土逗留太久，净血芯耗尽......你知道吗？我并不害怕，能有和她一样的归宿，我再乐意不过了，只可惜......”
“可惜？”
“可惜阿月没答应我，冥冥之中，她挽救了我。我的畸变在最后关头停止，且逐渐复原成人形，但我的生命本质，已经变得截然不同了。对，经过这次事故，我变成了一名净人，我坚信是阿月对我的托付，希望我代替她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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