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就是为了这个签下血型匹配婚约的?
海芒难以置信。
即便她自己也有相似经历,性质却根本不一样。
她的父母是希望全家过上更好的生活,许锐的父亲不过是把子女往火坑深处推。
“对。一开始,他只是到处借钱,找以前的同事借,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没人再感兴趣,都拒绝了他。某日晚上,大半年没回家的爸爸,又出现在我们兄妹面前,拿着那张协议,泪流满面恳求我们签字。”
“你和你哥答应他了?”
“为什么不?难道你想让我们再次失去至亲么?当时我们虽然才九岁,都心知肚明不答应的结果。”
但你爸爸已经是个疯子了。
海芒悲哀地想着,没有说出来。
“由于我兄妹血型一致,匹配对象是男是女都行。无论谁被选中,我们绝不后悔。没多久,机关替我家找到了适龄的人选——你,预签条款正式生效,我爸如愿以偿获得巨额拨款,用于他的研究。”
“......签了婚约,你们兄妹日子好过了些么?”
海芒只敢问这种把残忍藏起来的问题。
“还行。”
许锐点了点头,“应该说,一直都过得还行,就算最穷的日子,我爸也坚持保证我俩的温饱。获取了机关的资助,他拿出一部分给我们兄妹当作生活费,甚至请了个保姆,以弥补无法亲自照顾我们。”
“可研究费是大头吧?这点钱能支撑三个人的开销吗?”
海芒外表挺迷糊,实则心思敏锐。
果然,许锐轻描淡写地补充:“足够了,我们搬去了中环区。”
海芒很清楚事实不会这么轻描淡写。
内环区、中环区、外环区两两之间差距犹如天堑。
贵族是贵族,平民是平民,底层是底层。
这是新时代的秩序。
从内环区搬到中环区意味着,那是最为残酷的阶层跌落。
至于“保证温饱”,这在不存在饥饿与寒冷的内环区是一个连提到都可耻的话题。
“......加上教育优待,也不必顾虑学费。虽然爸爸不在身边,保姆阿姨人挺好,妈妈曾经的同事朋友们也偶尔来看望我们,辅导功课,帮我们出席家长会。总体而言,这段日子也还算不错。”
“你哥哥呢?你......和他关系好吗?”
海芒发觉自己提到许镇,完全不是出于原配婚约者的缘故,只是在意许锐,在意她有没有亲人陪伴。
“许镇人挺好,除了心理年龄更像是弟弟,学习和人品都很优秀。他在学校颇受欢迎,有不少女孩子向他表白,只是因为婚约,他都拒绝了......可是,慢慢的,他精神受到了影响,变得不正常。”
许锐起初微笑着,说到后面,表情渐转黯然。
“否则,他也不会失踪。”
“......能告诉我他身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不会对你隐瞒任何事。许镇他近年来,不,很早前就有征兆,在妈妈出了意外后。他总是跟我说,他听到了妈妈在‘呼唤’他,有时是在梦里面,有时大白天耳边就听见了声音,看见了模糊人影——他说那是妈妈。”
海芒吓了一跳。
“幻、幻听?或许是思念过重吧?”
“许镇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稳定,坚信是妈妈在呼唤他,有几次想要偷偷溜出城市,去故土找妈妈。但城市外围是有哨所的,他拥有特许内环区身份,不容易通过关卡,每次出逃都被人送回来。”
许锐捏紧了拳头。
“是我,是我疏忽了,以为他只会不断循环他的白日梦。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跑出去了,从此不见踪影。”
“......这就是你哥哥失踪的真相?”
海芒听得五味杂陈。
许镇,她素未谋面的匹配对象,许锐相依为命的亲哥,最后和许锐的母亲一样,消失于故土。
这个家就像背负了诅咒,接二连三摧残着余下成员的心灵。
“许镇很聪明,肯定想法子骗过了关卡,才能顺利逃走。我知道,假如他无端失踪,按协议惩罚,我家难逃灭顶之灾。于是,我变卖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向考察队租用了一套小型净化装置,去故土找他。”
“什么?”
海芒不敢置信,“你、你是指,你也出去过?”
“是。我承认我很鲁莽,但当时离许镇失踪不久,追回他是我认为最可行的方法。我央求妈妈的同事让我混在考察队里,规避了身份排查。又趁他们不备,带着净化器悄然离开,去搜索许镇可能经过的踪迹。”
“你实在是太乱来了!”
光是“去故土”都让海芒觉着胆大包天,想到对方还敢离队独自摸瞎,更是一阵心惊肉跳。
“我只能这么做。考察队自有任务,不会无偿陪我闲逛的,跟随他们毫无意义。我带着妈妈的考察笔记,我和许镇都读过很多次了,详细记录了妈妈昔日的旅途见闻,包括出行路线,我想许镇或许会按照记载的那样行动。”
注定是一场无功的搜救。
海芒早知结果如何,却只能静静听着。
“我顺着那条路,沿途不断搜寻,也没见到任何线索。而真正的故土,比笔记里描述的更恐怖。我越走越感到灰心,没带净化器的许镇,很可能早就被污染吞噬了。恐怕,他连人类的形态都不复存在,我又怎么认得出他呢?
许锐像在分析实验过程一般,用毫无起伏的声音侃侃而谈。
“不仅如此,半天之后,我的净化装置失效了。”
“啊?!”
“我只租得起最便宜的小型净化器,又必须抓紧时间,没工夫多检查它......这种残次品,肯定带点毛病。其实我早有预料,失效还是比我预料来得更早,没能撑到我踏上归途。”
“你......”
海芒想说的堵在了嗓子眼。
尽管她很想责问对方,明知母亲因保护措施不周而失踪,兄长也因私自外出迷失,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
然而,当事人的麻木令她的愤懑显得徒劳空白。
“后来怎么样了?你怎么逃过一劫的?”
海芒只得收起难过的心情,机械式延续两人的对话。
“净化器是慢慢失灵的,起初让我视线模糊,脑子有点浑浑噩噩。随后,各种幻觉依次产生,恍惚间,我也似乎听到了妈妈的呼唤,连许镇也在喊我,飘忽不定的视野中,我依稀看见了他们的身影。”
“污染会侵蚀理智,左右大脑判断,这些知识我早读得滚瓜烂熟了,可亲身经历,才知道它多么难以抵抗。我仅存的意识无法控制身体,勉强取下背包,翻找预先准备的镇定剂......”
“镇定剂?”
“是的,污染首先攻击脑部,或者说心灵、精神,再借由人类自身的意识,进一步扩散畸变。因此,外出考察不幸遭到污染,第一时间注射镇定剂,还有望恢复神智,争取一线生机。”
“你成功了没?”
“那一刻,我满眼都是幻像,仅凭触觉摸到了试剂,来不及多思考,拔出针管扎进手臂里。至于有没有扎准静脉,我也无从得知。做完之后,我精神稍一放松,接着就彻底晕倒了。”
“你、你晕在野外了?要是被游荡的野兽撞见......”
“游荡的野兽?”
许锐颇为认真地想了想。
“也许吧,真存在那种东西,也未必还能称为‘野兽’就是了。还好,我很幸运,什么都没遇到,睡了将近一整天,差不多睡到次日傍晚,才终于苏醒过来。”
“呼——”
海芒拍拍胸口,“太好了,幸亏镇定剂有用,你的自救也挺及时!”
“不。”
许锐摇头,“与镇定剂无关。就算它有效,也支撑不了一小时。我之所以侥幸无事,是我已然成为了净人。”
“怎、怎么可能?我知道你是净人了,可哪有说变就变的,太没道理了吧?”
“当然有道理。”
许锐回驳得斩钉截铁。
“那天我注射的,并不是镇定剂,而是混乱中弄错,拿出的另一管东西——机关寄来的,你的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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