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涌初现

秦昭阙回到榆钱胡同的小院时,已是月上中天。

院门落锁,她独立于庭中,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纷乱。顾清欢的出现,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原本精心维持的平静水面。四年后的重逢,他的身份,他的话语,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她不敢深究的情绪,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绪不宁。

她知道他说的对,在这龙潭虎穴之中,多一个知根知底、且身处要害之位的盟友,于她而言是莫大的助益。可潜意识里,她又隐隐抗拒着这份“助益”。她已习惯了一个人背负所有,习惯了用层层伪装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顾清欢的靠近,仿佛要强行撕开这层保护壳,让她暴露在那些她早已封存的情感面前。

更何况,他身处锦衣卫。那是阉党曹谨贤经营多年的地盘。他能在短短四年间爬到指挥使的位置,其中经历了什么,与阉党又有多少牵扯?她无法全然信任,也不敢全然信任。

“秦维岳……”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一种告诫。从决定走上这条路开始,她便只能是秦维岳。任何可能动摇这份信念的人或事,都需谨慎对待。

翌日,秦昭阙将精心写就的奏疏呈递了上去。她刻意比规定时限早了半日,既不显得急切,也足见重视。

奏疏送走后,翰林院的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校书,撰文,与同僚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往来。只是她能感觉到,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又多了一些。皇帝那句随口垂询与后续专门的口谕,终究是在这清水衙门里,漾起了涟漪。

李铭对她愈发热情,言语间试探之意更浓。连一向严肃寡言的翰林学士,偶尔也会在她呈交公文时,多问上一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话,目光却带着审视。

秦昭阙一一应对,愈发谨言慎行,将自己缩在“勤勉寡言的新科状元”壳子里,不露半分破绽。

然而,真正的波澜,发生在三日后的午后。

她正与几位同僚在翰林院藏书阁查证资料,忽见一名身着内监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在掌典籍的陪同下走了进来。那内监神色倨傲,目光扫过阁内众人,最后落在了秦昭阙身上。

“哪位是翰林院编修秦维岳?”声音尖细,带着宫中特有的腔调。

众人皆是一静。秦昭阙放下手中书卷,上前一步,躬身道:“下官便是。”

内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扯出一个算不得笑的表情:“秦编修,跟咱家走一趟吧,曹公公要见你。”

曹公公?

秦昭阙心头猛地一紧。当朝能被如此称呼,且能让内监如此作态的,唯有司礼监掌印太监,阉党之首——曹谨贤!

藏书阁内落针可闻,李铭等人脸上已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谁不知道曹谨贤权势滔天,把持内廷,甚至能影响朝政?他为何会突然要见一个区区七品编修?

是那封关于《营造法式》的奏疏?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秦昭阙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震定,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疑惑:“不知曹公公召见下官,所为何事?下官位卑,恐……”

“曹公公有请,是看得起你。”内监不耐烦地打断她,“秦编修,请吧,莫要让公公久等。”

这是不容拒绝了。

秦昭阙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她知道此行凶险异常。曹谨贤是老谋深算的狐狸,更是她沈家血海深仇的元凶之一!此刻召见,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此时,越不能慌。

“既然如此,请公公带路。”她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

随着内监走出藏书阁,她能感觉到身后同僚们复杂的目光。穿过重重宫禁,越走越是僻静,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她知道,这是通往司礼监值房的路。

就在经过一处宫苑转角时,另一队人马迎面走来。玄色曳撒,绣春刀,是锦衣卫。

为首之人,正是顾清欢。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以及她身前引路的内监。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极快,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但秦昭阙却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凝重。

两队人马交错而过。

顾清欢步伐未停,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再多给她一个,仿佛只是偶遇一个不相干的低阶文官。唯有在经过她身侧时,他握着绣春刀柄的右手,几不可察的抬起,食指极轻地在刀镡上叩击了三下。

嗒、嗒、嗒。

节奏短促而清晰。

秦昭阙的心跳,随着这三声轻叩,猛地漏了一拍。她不敢回头,只能保持着原有的步伐,跟着内监继续前行。

但那三声轻响,却如同烙印,刻进了她的脑海。这是他们幼时在苏州,一起捉迷藏时约定的暗号,意为——“小心,有我”。

他看懂了她的处境。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宫,他给了她一个无声的承诺。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着酸涩,蓦地涌上心头。四年的孤身奋战,在这一刻,似乎真的不再那么寒冷彻骨。

她微微挺直了背脊,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她都必须去闯。

内监在一处悬挂着“司礼监”匾额的值房前停下,尖声道:“禀公公,翰林院编修秦维岳带到。”

“进来。”里面传出一个略显阴柔低沉的声音。

内监推开门,示意秦昭阙进去。

值房内光线偏暗,紫檀木大案后,坐着一个身着绛紫色蟒袍、面容白皙富态的老者,他正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着茶沫,眼皮都未抬一下。

正是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曹谨贤。

秦昭阙垂下眼眸,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依礼参拜:“下官翰林院编修秦维岳,拜见曹公公。”

曹谨贤并未立刻叫她起身,而是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方才抬起眼皮,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锐利得如同鹰隼,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玩味。

“秦编修,年纪轻轻,便简在帝心,前途无量啊。”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黏腻的阴冷,“咱家听说,前几日陛下还专门垂询你学问上的事?”

秦昭阙心头雪亮,果然是为了此事。她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语气谦卑:“公公谬赞。陛下垂询,不过是考较新进,下官侥幸答上,实乃陛下天恩,不敢妄称简在帝心。”

“哦?”曹谨贤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咱家还听说,秦编修是苏州人士?苏州可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说起来,咱家多年前,还与你们苏州的一位名士,有过一面之缘。”

他话音顿了顿,目光如同毒蛇,紧紧缠绕着秦昭阙:“便是前左都御史……沈珩,沈大人。秦编修,可曾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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