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内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曹谨贤那双浑浊却锐利的老眼,如同淬了毒的针,紧紧盯在秦昭阙身上,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沈珩。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秦昭阙的心尖。她袖中的手瞬间冰凉,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巨大的恨意与悲痛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将她淹没。她几乎能闻到四年前那场大火的味道,能看到祖父沈珩被带走时,那悲凉的背影。
不能慌!
她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的头脑获得了一丝清明。祖父教导过,越是大敌当前,越要沉得住气。曹谨贤此举,是试探。他绝无可能仅凭籍贯和学问风格就断定她的身份,否则来的就不是内监“请”,而是锦衣卫拿人了。
她迅速垂下眼睫,遮掩住眸中翻涌的情绪,再抬起时,已只剩下属于“秦维岳”的、恰到好处的茫然与一丝对上级问话的恭谨。
“回公公,”她声音平稳,甚至带着几分年轻官员谈及先贤时应有的敬仰,“沈珩沈大人之名,下官自是如雷贯耳。沈公曾任左都御史,风骨铮铮,乃天下士子楷模。只可惜……听闻多年前已因病辞世,实在令人扼腕。”
她语气中的惋惜听不出半分作假,仿佛真的只是在谈论一位久仰其名、却缘悭一面的前辈先达。
曹谨贤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过分的新科状元。面容清俊,眼神清澈,举止恭谨有度,应对也得体,看不出任何破绽。难道……真的只是巧合?沈家那个丫头,他当年确认过,确实葬身火海了。或许,真是沈珩那老东西学问太好,教出来的学生都带了他那股子令人讨厌的调调?
“楷模?”曹谨贤嗤笑一声,声音阴冷,“沈珩沽名钓誉,结党营私,触怒天威,这才不得已‘因病’致仕。秦编修年纪轻,可莫要学那些迂腐之人,不识时务。”
他这话已是毫不掩饰的警告与贬斥。
秦昭阙心头怒火灼烧,面上却愈发恭顺:“公公教诲的是。下官入朝日浅,只知勤勉王事,恪尽职守,其余非分之事,非下官所敢妄议。”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完全是一副谨小慎微、唯恐惹祸上身的年轻官员模样。
曹谨贤盯着她又看了片刻,那双老眼里的锐光稍稍收敛,转而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秦编修是个明白人。咱家今日叫你来,也没别的事。陛下既然看重你的学问,你便好好当差,莫要辜负圣恩。至于其他……”
他拖长了语调,慢悠悠地端起茶杯:“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想的……更别想。这翰林院是清贵之地,但也最易惹上是非。秦编修,你好自为之。”
“下官谨记公公教诲。”秦昭阙躬身应道,后背的官袍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嗯,去吧。”曹谨贤挥了挥手,像是打发一只无关紧要的飞虫。
“下官告退。”秦昭阙再次行礼,后退几步,方才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出了司礼监值房。
直到走出那令人窒息的值房,重新呼吸到外面微冷的空气,她才感觉那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刚才那一番对话,看似平静,实则凶险万分。她几乎是在刀尖上走了一遭。曹谨贤这条老狐狸,果然对她起了疑心!今日虽暂时应付过去,但往后的日子,只怕要更加小心。
她沿着来路往回走,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分析着曹谨贤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他提到祖父,是警告,也是敲打。他在告诉她,这京城,这朝堂,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让她安分守己。
可是,她如何能安分?沈家上下几十条人命的血海深仇,如何能不报?
正心绪纷乱间,在经过一处宫门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道玄色身影一闪而过,隐没在宫墙的阴影里。
是顾清欢。
他果然一直在附近。
秦昭阙脚步未停,心中却莫名安定了几分。他没有现身,便是最好的方式。在这四处皆可能是耳目的深宫,任何不必要的接触,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他遵守了他的承诺,在无人可见之处。
她微微吸了口气,将翻涌的心绪压下,重新挺直脊背,向着翰林院的方向走去。脸上的神情,也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与淡然,仿佛刚才在司礼监值房内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例行问话。
只是,那眸底深处,一丝冷列的寒芒,却愈发坚定。
曹谨贤的试探,非但没有让她退缩,反而更加激起了她心中复仇的火焰。这条路,她一定会走下去,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
风雨,已然袭来。而她,必须在这晦明不定的天色中,寻到那一线破晓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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